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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乱》

        
        嗟嗟兮悲夫,    悲伤悲叹之事啊,
        淆乱兮纷挐。①   世道混淆乱纷纷。
        茅丝兮同综,    茅草丝线同纺织,
        冠屦兮共絇。②   鞋带帽带共系用。
        督万兮侍宴,    华督宋万来侍宴,
        周邵兮负刍。    周公邵公去背草。
        白龙兮见射,    川神白龙被射伤,
        灵龟兮执拘。    祥瑞灵龟被捕捉。
        仲尼兮困厄,    仲尼圣人遭围困,
        邹衍兮幽囚。    邹衍贤士遭囚禁。
        伊余兮念兹,    我因顾虑此,
        奔遁兮隐居。    奔逃去隐居。
        将升兮高山,    想要上高山,
        上有兮猴猿。    山上有猿猴。
        欲入兮深谷,    打算进深谷,
        下有兮虺蛇。③   谷中有毒蛇。
        左见兮鸣,④   左见鸣叫,
        右睹兮呼枭。⑤   右睹枭喧呼。
        惶悸兮失气,    惧怕而失气色,
        踊跃兮距跳。    跳跃而泄愤懑。
        便旋兮中原,    于是返回中原,
        仰天兮增叹。    仰对苍天长叹。
        菅蒯兮野莽,⑥   菅蒯遍野莽莽,
        雚苇兮仟眠。⑦   雚苇丛生蔓衍。
        玄鹿兮继踵,    黑鹿一个跟一个,
        貒貉兮蟫蟫。⑧   貒貉一群随一群。
        鸇鹞兮轩轩,⑨   鹞鹰盘旋将要落,
        鹑鹌兮甄甄。⑩   鹌鹑飘飘上下飞。
        哀我兮寡独,    哀伤我孤独,
        靡有兮齐伦。    没有同类人。
        意欲兮沈吟,    想要沈思探索,
        迫日兮黄昏。    天时近于黄昏。
        玄鹤兮高飞,(11)  玄鹤高高飞扬,
        曾逝兮青冥。    冲上太空翱游。
        鸧鹒兮喈喈,(12)  黄莺喈喈鸣和,
        山鹊兮嘤嘤。    山鹊嘤嘤清唱。
        鸿鸬兮振翅,(13)  鸿雁鸬鹚振翅,
        归雁兮于征。    归去大雁远行。
        吾志兮觉悟,    我的心志已醒悟,
        怀我兮圣京。    怀着神圣故国情。
        垂屣兮将起,    整顿行装将起去,
        跓俟兮硕明。    佇立等待天大明。

        
        【注】 ①纷挐 (ru):混乱的样子。②絇(qu): 古时鞋头上的装 饰, 有孔, 可以穿系鞋带。 ③虺 (hui):毒蛇。 ④(ju):又叫伯劳,喙强而锐利,常将猎获物穿挂在带刺的枝头,以喙撕食。⑤枭(xiao):通“鸮”,像猫头鹰一类的鸟,喙和爪都弯曲呈钩状,锐利,两眼长在头部的正前方,夜间或黄昏时活动。⑥菅(jian): 一种野草。蒯 (kuai): 一种在水边丛生的草。⑦雚(guan贯): 一种蔓生草。 ⑧貒 (tuan): 猪獾,穴居山野间。貉 (he) : 亦称狗獾,穴居河谷、山边和田野间。蟫蟫 (xun):相随而行的样子。⑨鹯 (zhan):也称晨风,象鹞鹰一类的鸟。鹞 (yao) : 也叫雀鹰,常捕食雀类等小鸟。⑩甄甄(zhen) :小乌飞动的样子。玄鹤:传说鹤千岁化为苍,又千岁变为黑,谓之玄鹤。(12)鸧鹒(cang geng): 也叫黄鹂,黄莺,鸣叫声婉啭悦耳。(13)鸬 (lu) : 鸬鹚的简称,栖息河川湖沼。
        
        《九思》是王逸对“同土共国”的先贤屈原寄托其“悼伤之情”的代言之作,形式上模仿《九歌》,内容上摹拟《九章》。《悼乱》是其中的第六篇。这个篇名,也有写作《隐思》或《散乱》的。
        《悼乱》全篇大概可分为四层,回环往复地描写许多自然事物,如草木鸟兽等,含寓象征着当年楚国昏暗混乱的社会现实,从而喻示出屈原对祖国既寄于炽烈厚爱,对国事又感到悲观失望,欲留不能、欲去不忍的矛盾心理和深受压抑的精神痛苦。
        从“嗟嗟兮悲夫”到“邹衍兮幽囚”是第一层,主要以社会政治、人事关系。自然事物,日常生活中一些极不正常的现象为喻,深刻揭露出楚国社会黑白混淆、是非颠倒、忠奸不明、好坏不分的丑恶现象。茅草和丝 线同时被用来纺织,系鞋用的带子又被用来系帽子。本是弑杀国君的奸佞之臣华督、宋万,却受到宠信而得以 “侍宴”; 而忠贤象周公、邵公这样的人物,反去干背草喂牲口的事情。呼风唤雨的江河之神——白龙被射伤,千年长寿的吉祥之神——灵龟被“执拘”。孔子是圣人,但在陈国、蔡国被围困,险遭不测; 邹衍是贤士,却被奸邪小人所谗害,性命几忧。凡此种种,无不表明社会是多么的黑暗,世道是多么的混乱,这怎能不令人“嗟嗟兮悲夫”! 值此“淆乱兮纷挐”之时,“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原,被逼得从官场退出,唯有避世去隐居。但是,就连这一点也难以实现,因为要上高山而不得,想入深谷而不能。这些地方,到处都有猿猴、毒蛇、伯劳、鸱鴞,并且上窜下跳、左叫右呼、摇头摆尾、恶意相向。由此深刻地喻示恶势力的无所不在,无所不包,可见屈原受压抑之深,被迫害之巨。从“惶悸兮失气”到 “鹑鹌兮甄甄” 是第三层。面对山有猿猴、谷有虺蛇、左右众鸟、阒无人民的境况,怎能不令人忧愁害怕、愤懑气恨呢! 于是又不得不返至“中原”。那么,“中原”的情景又将何如呢? 空旷平野,满目荒冷,杂草遍地,灌木丛生,禽鸟飞扬,野兽奔驰,唯有仰对苍天,增深悲叹而已! 从“哀我兮寡独”至篇末“跓俟兮硕明”为第四层。屈原经过一番奔波,遭遇种种磨难,感到非常的孤独,既找不到同调,又觅不见知音,上下左右是一派混乱颠倒、龌龊不堪的景象。只因思念故国,心中留恋,未忍远去。但日暮黄昏,无所归依,则又悲痛而忧愁万分。正在这往复感慨、徘徊忧思之际,只见玄鹤高冲云霄、翱游太空,又闻黄莺和山鹊婉啭唱和,而大雁与鸬鹚亦将振翅而起。由此彻底地领悟到鹤与鸡终难同群为伍,莺鹊与恶鸟不可共鸣。于是,势必如大雁之远征,质本洁来还洁去,便怀着一颗痛苦的赤子之心,整顿行旅,一俟黎明,即刻起程,去向远方,寻觅那理想的自由干净之地。
        《悼乱》通篇纯用比喻、象征的艺术表现手法,或赋于各种自然事物以人格化,或给予各种喻体以强烈的感情色采,形象而有力地揭示了奸佞受宠而横行、忠贤被弃而罹难之社会政治昏乱的主题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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