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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命》

        


        哀时命之不合兮,①  可哀啊我真是生不逢时,
        伤楚国之多忧。    悲伤啊楚国总是多难多忧。
        内怀情之洁白兮,   我的内心情感纯洁无瑕,
        遭乱世而离尤。②   遇到混乱世道却把罪受。
        恶耿介之直行兮,   他们仇恨光明正大品行,
        世混浊而不知。    社会黑暗不知善恶美丑。
        何君臣之相失兮,   为何明君贤臣要分离啊,
        上沅湘而分离。    我逆沅湘而上与君分手。
        测汨罗之湘水兮,   我将沉身汨罗湘水之中,
        知时固而不反。    已知社会丑恶决不回头。
        伤离散之交乱兮,   伤心人民离散君臣相怨,
        遂侧身而既远。    心中恐惧不安赶快远走。
        处玄舍之幽门兮,③  我深藏在黑暗居室里面,
        穴岩石而窟伏。    我隐居在岩石洞穴之中。
        从水蛟而为徒兮,   我跟随着水中蛟龙生活,
        与神龙乎休息。    我同神龙一起休息活动。
        何山石之崭兮,   高山是多么的巍峨险峻,
        灵魂屈而偃蹇。    我的灵魂委屈困顿难行。
        含素水而蒙深兮,④  我饮用无尽的洁净清泉,
        日眇眇而既远。    一天天远远地离开朝廷。
        哀形体之离解兮,   哀痛我的身体精疲力尽,
        神罔两而无舍。⑤   我的神思恍惚何止何停。
        惟椒兰之不反兮,⑥  想到子椒子兰不让回去,
        魂迷惑而不知路。   我的魂魄迷惑不知路径。
        愿无过之设行兮,⑦  我愿终无过错坚持己行,
        虽灭没之自乐。    虽然身败名裂我也甘心。
        痛楚国之流亡兮,   悲痛楚国命运将要危亡,
        哀灵修之过到。⑧   这是国君之过令人伤心。
        固时俗之混浊兮,   本来世道就是这样混乱,
        志瞀迷而不知路。⑨  我不知道出路心中迷茫。
        念私门之正匠兮,⑩  想到群臣都以私心治国,
        遥涉江而远去。    我愿渡过长江走向远方。
        念女媭之婵媛兮,(11) 想到女媭对我关切爱护,
        涕泣流乎于悒。    不禁涕泪横流叹息悲伤。
        我决死而不生兮,   我决心一死而不愿求生,
        虽重追吾何及。    虽然再三追怀我也这样。
        戏疾濑之素水兮,   我游戏在急流清水之中,
        望高山之蹇产。    仰望高山那么险峻奇岖。
        哀高丘之赤岸兮,   悲高丘也有危险的赤岸,
        遂没身而不反。    我愿投身江中不愿回还。


        

(黄寿祺、梅桐生译)


        
        【注】 ①时命: 时代与个人命运。时命不合即生不逢时。②离: 遭 遇,尤: 罪过。③玄舍、幽门: 皆指黑暗的居室,这里象喻流放中的困顿处境。④素水: 《章句》: “白水也”。蒙深:疑指泉流烟水濛濛而深邃之貌。⑤罔两: 《章句》:“无所据依貌也”。⑥椒兰: 《章句》: “椒,子椒也; 兰,子兰也。”二人皆楚国权责。⑦设行: 疑指施行,即依己意而行。⑧过到: 《章句》:“到,至也”。过到,过错所至。⑨瞀 (mao) 迷: 《章句》:“瞀,闷也; 迷,惑也”。此指内心烦乱迷茫。⑩匠: 《章句》:“教也”。此句 “言己念众臣皆营其私,相教以利,乃以其邪心欲正国家之事”。(11)女媭: 女性的长者,参看屈原《离骚》。
        
        本诗题取自诗歌首句 “哀时命之不合”,即悲叹生不逢时的命运。但这里的“生不逢时”,并非一般意义上蹭蹬不遇的个人命运悲剧,它具有更深广的内容。质言之,诗歌写屈原在流放漂泊途中,有感于个人高洁品质与污浊时代间的激烈冲突,有感于自身现实处境和国家前途危机而抒发的忧愤之情。因此,“哀命”是哀自己的性格悲剧和楚国的政治悲剧。它的基调与精神与屈原本人的《九章》一类作品是完全一致的。
        诗歌大体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从头至“遂侧身而既远”。本段写屈原漂泊沅湘悲惨命运的缘由。诗歌一开始便在对命运的嗟叹中写出了善与恶、个人与时代间的尖锐对立与冲突:个人和时代无法调和,一方面自己“内怀情之洁白”,另一方面则是多难多忧的混乱世道,是容不得耿介直行的污浊现实。既如此,屈原与君王分离、与朝廷远别的命运便是注定的了。“何君臣之相失兮”两句,看似疑问,实为喟叹,因为诗歌前面几句已经道出了原因,而且后面四句也在暗示自己决定沉江而死 (“测汨罗之湘水”)的同时,也进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所以这里并非出于理性去质疑究竟,而是饱含深沉悲愤的情感抒发。“知时固而不反”,是说我已看透了时代的黑暗、社会的丑恶,深知自己终不得返于朝廷; “伤离散之交乱兮,遂侧身而既远”则进而写在决心与君王、朝廷长别之际,屈原不由得再次为君臣、人民的离散,为奸佞的交相作乱而深深忧伤。
        第二部分从“处玄舍之幽门兮”至“魂迷惑而不知路。”写屈原在流放漂泊中处境的孤清艰难与精神的痛苦迷茫。“处玄舍之幽门”四句,说自己或深藏,或穴居,与水蛟作伴,同神龙为伍,这当然是屈原流放生涯的艺术写照,但它还暗含有另一层意蕴,这便是在隐处之中坚持自己的人格操守。因为水蛟、神龙在东方朔之前的文化传统中,已被赋予了怀盛德而隐处的象征意味。例如《易·乾》:“潜龙勿用,”《疏》: “……小人道盛,圣人虽有龙德,于此时唯宜潜藏,勿可施用”。又贾谊《吊屈原》: “袭九渊之神龙兮, 沕深潜以自珍”。 所以王逸《章句》解“从水蛟”两句说: “自喻德如蛟龙而潜匿也”。 “何山石之崭 兮”四句, 借道路的险峻崎岖写屈原内心的压抑与不平,正是在此不平之中,屈原饮着深山之中烟水濛濛的深泉,一天天地远离了朝廷。这仿佛《离骚》中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昔餐秋菊之落英”,写出了屈原洁身自好的精神。然而对屈原这样满怀对国家忧患的人来说,离开朝廷与政治到底是痛苦之事,“哀形体之离解”四句,便写出了他在朝廷为小人把持,自知不得返的情况下,精神的痛苦、恍惚、分裂和迷茫。写出了屈原在这种特定处境中心情的复杂性、矛盾性。
        第三部分,从“愿无过之设行兮”至结束,写屈原在痛苦之中,决心沉江而死,不向现实低头的命运选择。前四句接写他的复杂心境:坚持正道直行,虽死无憾的“愿”与“乐”;对楚国前途危亡的“痛”; 对君王不悟的“哀”。下面四句再写时代的污浊,小人的邪心私欲,以及自己面对此的迷茫与远逝的决心。“念女媭之婵媛”四句,则沿用《离骚》的写法,写流放中的屈原想到当初女媭对自己的关切和反复劝戒时的心情。在《离骚》中,屈原曾写女媭这位女性长者反复告诫自己: 世道昏昧,小人横行,个人的忠直只能招来灾祸。言外之意,是劝屈原洁身自好,少干予朝廷之事。而今屈原已被放逐,女媭之言已成事实,想到此,不禁感慨万端,泪水纵横。但是,屈原毕竟不是苟且偷生的人,个人既不能改变现实,他决心用死去殉自己的理想节操。最后四句,写屈原游戏于楚地急湍的清流,仰望险峻的高山。这里,素水高山一方面是屈原临死前生活环境的实写,但同样也具有象征意味,它暗寓着屈原人格的高洁和志向的高远。所以王逸说: “言己履清白,其志如水,虽遇弃放,犹志仰高远而不懈也。”但是自然山水并不能使他忘怀现实,望见峻峭险危的山颠,他联想到的是楚国的危险处境,朝廷的黑暗现实,内心悲哀难禁,于是终于决定投身江流,永不复返。
        诗歌表达的内容并不复杂,反反复复抒写的都是对谗谄蔽明、邪曲害公、忠直之士受妒遭弃的忧愤。这也是对屈原诗歌“一篇之中三致志焉”(《史记·屈贾列传》) 特点的继承。不过,诗歌在抒情手法上并不单一,或者直抒胸臆 (如第一、三部分) ,或者结合环境气氛抒情 (如第二部分) ,或者借助象征抒情(如上所析的二、三部分中一些章句) ,所以并不太给人以重复单调之感。与此相应,诗歌的情调气氛亦富于变化,大体说来,第一部分愤激高亢,第二部分凄清幽冷,第三部分哀怨沉痛。而全诗的内在情绪始终是炽烈的,总基调是悲愤的。
        同《七谏》的其它诗歌一样,东方朔在本诗中既代屈原抒愤,也寄托了自己的现实政治忧愤和人生感慨。他的一生虽未有过屈原似的激烈悲剧冲突,却是被视为俳优的一生、压抑的一生,“避世金马门” (《史记·滑稽列传》褚先生补语) 的一生。他曾遭过小人的诽谤,也曾被免为庶人,“悉力尽忠”却“终不见用” (参看《汉书本传》)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君臣之相失”。所以,尽管我们无法说出诗歌某句是表达的作者某种遭遇与感情,但我们却可以说,全诗的总情绪,也正是东方朔本人的情绪和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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