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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归去来辞》赠契顺》苏轼

〔北宋〕苏轼

余谪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随,馀分寓许昌、宜兴,岭海隔绝。诸子不闻余耗,忧愁无聊。苏州定慧院学佛者卓契顺谓迈曰:“子何忧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当为子将书问之。”绍圣三年三月二日,契顺涉江度岭,徒行露宿,僵仆瘴雾,黧面茧足以至惠州。得书径还。余问其所求,答曰:“契顺惟无所求而后来惠州;若有所求,当走都下矣。”苦问不已,乃曰:“昔蔡明远鄱阳一校耳,颜鲁公绝粮江淮之间,明远载米以周之。鲁公怜其意,遗以尺书,天下至今知有明远也。今契顺虽无米与公,然区区万里之勤,傥可以援明远例,得数字乎?”余欣然许之。独愧名节之重,字画之好,不逮鲁公,故为书渊明《归去来辞》以遗之,庶几契顺托此文以不朽也。

——《苏轼文集》

东坡谪惠州,家属在宜兴。他的朋友钱济明时任苏州通判,欲为东坡长子苏迈致家书,通过定慧寺长老守钦派卓契顺去惠州打听情况。契顺是个行者,担任寺庙守护等杂事,勇任此役,其言行当中有几处很感动人。

“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说得干脆豪迈,好似《西厢记》中下书的惠明:“凭着这济困扶危书一缄,有勇无惭。”于是“涉江度岭,徒行露宿,僵仆瘴雾,黧面茧足以至惠州”。“行即到耳!”做到了实不容易。这与东坡同乡人巢谷字元修,年近七十,慨然自四川眉山徒步万里,访东坡、子由兄弟于海南、循州(在惠州东北)贬所,终于见到了子由,可谓后先辉映。子由惊喜地说:“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栾城后集·巢谷传》)东坡也称他“笃于风义”。有利于他人的事,该做的便做,不计较个人得失,这就是“古道热肠”,任何时候都是值得人们尊敬的。

“契顺惟无所求而后来惠州,若有所求,当走都下矣。”这又是极可贵的风格。替人家做事而“无所求”,且先定下了“无所求”的宗旨然后作此长途艰险之行;还添上了“若有所求当走都下矣”,从对面加倍申说,使东坡几乎不好再开口。仿照金圣叹批《水浒》的笔法品题之,此契顺可谓“上上人物”。 

东坡对此自然很不好意思,“苦问不已”,这才得到“可以援明远例,得数字乎”的回答。“万里之勤”,仅需“得数字”以酬,在索要成风的世界里,无疑会被看作是“大傻瓜”的。可契顺却不这样想。“天下至今知有明远也”,他认为,如果您一定要报答的话,如此便是对他最优厚的报答。东坡另有一篇《记卓契顺答问》云:

苏台定慧院净人卓契顺,不远数千里,涉岭海,候无恙于东坡。东坡问:“将什么土物来?”顺展两手。坡云:“可惜许数千里空手来。”顺作担势,缓步而去。

他本来是空手而来,也要空手回去的,本篇说的“得书径还”,就包含这一节情事。东坡却一定要送他点东西,他只好领了这个几张纸的“秀才人情”。但是契顺回程,肚子饿了要填,鞋子破了要换,东坡穷窘,无力资助,只好写信给他的表兄程之才(字正辅,时任广南东路提点刑狱公事,巡视到惠州一带),由契顺带去,顺请“略赐照管”,打这么一个“秋风”,也是无可奈何又合情合理的事。

蔡明远事,见颜真卿《与蔡明远书》,其墨迹刻入《快雪堂法帖》。一个平凡的人,靠名人诗文写入得传不朽的事,古今多有,不过很多未被人意识到而加以点破。东坡倒曾指出了一位。杜甫诗:“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东坡说:“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黄四娘独何人哉,而托此诗以不朽。”(《书子美黄四娘诗》)杜甫传黄四娘之名出于无心,东坡传卓契顺则是有意。“有意”也并不坏,多流传一些好人好事,足以劝世!

这里还要探索一下东坡选择陶渊明《归去来辞》写给契顺的本意。盖他久有学陶赋“归去来”之愿而未能,自忖远谪岭南之后,此志更难得遂,故在赴惠州的路上,舟中无事,和《归去来辞》原韵,用颜鲁公书体写作长卷,以“暂舒胸中结滞”(见《题陶靖节归去来辞后》)。东坡是慕陶、学陶的,“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黄山谷《跋子瞻和陶诗》),对陶的《归去来辞》更有特殊喜爱:贬黄州时隐括为词作《哨遍》,又作《归去来集字》诗五律十首;贬海南时再有《和陶归去来兮辞》一篇;平日手书此辞见《题跋》所述者亦数遍,可谓念兹在兹。于今又写一卷以赠卓契顺,使“托此文以不朽”,表示契顺之名,非赖自己文字以传,不敢与颜鲁公之传蔡明远相比拟,而其对陶渊明《归去来辞》之感情,也见于字里行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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