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论书

         太宗贞观十四年, 自写真草书屏风以示群臣,笔力遵劲,为一时之冠。尝谓群臣曰:“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犹胜弃日。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又云:“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惟在骨力,及得骨力而形势自生耳。”常召三品以上,赐宴于元武门。帝操笔飞白书,众臣乘酒,就太宗手中相竞,散骑常侍刘洎登御床引手,然后得之。其不登者咸称:“洎登床,罪当死,请付法。”太宗笑曰:“昔闻婕好辞辇,今见常侍登床。”
        《尚书故实》为唐末一本轶事小说集。因所记之事多闻于河东张尚书(张嘉贞的玄孙,其名不详)之言,故以名书。该书内容庞杂,主要包括奇闻、轶事,间亦杂以一些考订与辨疑。从小说中大量涉及书、画、碑、帖等内容来看,作者在这些方面当有一定造诣。作者在此书小序中写道:“凡聆征引,必异寻常,足广后生,可贻好事,遂纂集尤异者,兼杂以诙谐十数节,作《尚书故实》云耳。”由此可见,作者编撰此书的宗旨主要在于集异。所辑小说虽然多流于奇巧怪异,但大都写得生动真实,富于知识性,富于教益,有的还能对当时的社会现实有所针砭,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太宗论书》为其中一篇较有特色的短文。故事前半部分主要讲唐太宗李世民向群臣谈论书道。贞观十四年,太宗自写真草书屏风给大臣们鉴赏。其书“笔力遒劲,为一时之冠”。太宗告诫群臣:学习书法不能操之过急,一曝十寒,而要时时处处用心。只要专心致志,集中精力不懈怠,任何专业、技艺都能够精通。又说:临摹古人的书法,不要徒学其表,只求形似,而要注重学习其骨力,追求神似。掌握了书法的骨力精髓,形式自然而成。后半部写太宗赐宴群臣,于席间即兴挥毫。群臣乘着酒兴,从太宗手中抢夺他的字,散骑常侍刘洎踏上太宗的御床,抓住太宗的手,抢先拿到了太宗的字。群臣见刘洎踏了龙床,犯了死罪,便请求太宗处死他。太宗却随口吟了两句诗“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一笑了之。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不仅写了唐太宗擅长书法,更主要的是写唐太宗能从自己的书法实践中总结出经验,并且上升到理论,还由书法进一步引申到诸技百业,而且道理讲得精辟透彻。李世民是中国古代皇帝中少有的军事家、政治家。他经常与大臣们一起讨论政治得失,这是人所共知的。但是,关于太宗的书法,却很少有人提及。通过这篇小说可以得知:李世民不仅是个政治家、军事家,而且是位大书法家。他不仅能同大臣们讨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而且能同他们一起研究书法理论。关于李世民的政治开明,招贤纳谏,更是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举世公认的。但是这位开明君主与他的臣子之间的关系究竟怎样,我们是很难凭空想象的。本篇小说中记载的故事,尤其是后半部分,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皇帝是封建等级制的宝塔的塔尖,是至高无上的。对于皇帝身边的大臣们来说:伴君如伴虎,稍不小心就能招来杀身之祸。在这种情况下,一位大臣敢于“登御床引手”,即使凭借酒兴,也够胆大包天的了。读者看到刘洎登上龙床一段时,都为他捏着一把汗,认为这回一定“龙颜大怒”,谁知太宗非但没有怒,反而“笑曰”。可见太宗为人谦和,宽容。小说本为稗官野史,不足为据。但其中有些故事,当有一定的事实基础,书中关于太宗为人的描写,当有可信之处。
        本篇小说短小精悍而富于变化,文笔简练而有幽默感,笔法类于写史。其中一些细节描写相当生动,如太宗与群臣饮宴嬉戏的一段:“帝操笔飞白书,众臣乘酒,就太宗手中相竞,散骑常侍刘洎登御床引手,然后得之。其不登者咸称:洎登床,罪当死,请付法,太宗笑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寥寥数语,刘洎的得意忘形,群臣的诚惶诚恐,太宗的豁然大度表现得淋漓尽致,维妙维肖。太宗的音容笑貌也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