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丑奴

         河南杨丑奴,常诣章安湖拔蒲,将暝,见一女子,衣裳不甚□□而容貌美,乘船载莼前就丑奴,家湖侧,逼暮不得返。乃停舟寄住,借食器以食。盘中有干鱼生菜。食毕因戏笑。丑奴歌嘲之,女答曰:“我在西湖侧,日暮阳光颓,托荫遇良主,不觉宽中怀。”俄灭火共寝,觉其臊气,又手指甚短,乃疑是魅。此物知人意,遽出户,变为獭,径走入水。
        甄者明也,《甄异传》三卷,专为彰明怪异,书中所记皆不见前志怪书,大抵采自当时传闻,多是鬼怪事。《杨丑奴》人妖相恋的故事,是其中较好的一篇。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干活儿时遇到了一个貌美女子,继而有了一段“艳遇”,这是中国古代小说中百试不爽的题材。
        志怪小说到了魏晋时期,已从昆山片玉而蔚成大国,为作者提供了极好的创作条件,使之能够充分发挥想象力和表现力。
        杨丑奴在拔蒲草时,遇到一女子,衣着不很华丽(原文中所脱两字,当是此意),向丑奴请求留宿,丑奴发现她吃的是干鱼和生菜,就寝时又见她手指很短且满身腥气,就生了疑窦。这是作者的巧妙处,按现在的术语,这叫“交待”,有了“交待”,后面必然有“照应”。果然,那女子是个水獭,且能体知人心,一下子窜到湖里逃走了。寥寥百余字,在作者笔下居然能勾勒出这样两个人物,并能使这样一篇较为曲折的故事在结构上错落有致,对一个魏晋时期的作者来说,应该是不大容易的。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描述女怪的热情时还加入了一段五言诗:“我在西湖侧,日暮阳光颓,托荫遇良主,不觉宽中怀。”使一个普通的鬼怪故事,很是增添了一些韵味。这种手法在志怪小说中也是较为罕见的。
        丑奴不像《搜神记·苍獭》中的丁初,能够坐怀不乱,未被精怪的美色所惑。他也不如后来的一些小说中的主人公,能将那精怪留住,生出棒打鸳鸯或“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况且那女怪虽然美貌,却没有纤纤细指,依然浑身腥臊,不如后人编织得那样尽人意。
        妖怪进入古代小说,原因大约有二,一是远古传说,一是人们对社会不满,借诸笔端,发泄心中的愤懑。魏晋政治黑暗,使得不少文人写出人怪难辨的文字,成了志怪头角峥嵘的重要原因。但延之为文,似还未露此种端倪,他笔下的那位精怪,虽没像《聊斋志异》中的那样为人烧饭、洗衣,却也并未加害于人,不过向往人间的欢乐,尝试一下凡人的生活,恩爱一番罢了。妖怪在一般百姓中名声不佳,但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却常常与人为善,这一现象在蒲松龄生花的笔下达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