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误

        驴村严氏, 为苕 ^①中旧族。其亭馆皆芜秽不葺 ^②。有客宿其外楼,败槛折棂 ^③,积尘满几。客殊胆弱,人静后,蒙被而卧。忽闻楼上橐橐 ^④声,心慄焉,以为鬼来矣。俄而声渐绕榻, 心益怖, 以手启被, 出两目视, 于黑影中见渺小鬼搴 ^⑤帏直入。客大骇,跃起,持被扑鬼,而裸居其上, 坚坐达曙。主人出, 呼客下榻, 共视之, 则其家扑雀狸 ^⑥也。

——《觚賸》

        【注释】
        ①苕:湖州古称。②葺(qi):修补,修整。③败槛折棂:栏杆损坏,窗格断裂。败,坏。槛,栏杆。棂,窗格。④橐橐(tuo tuo):象声词,硬物相碰撞发出的声响。⑤搴:通“褰”,揭起,撩起。⑥扑雀狸:一种捕鸟雀的猫。
        【意译】
        驴村严氏是湖州一带旧族。他家的亭台楼阁都荒凉芜秽不堪,不加修理。有旅客晚上投宿在他家的外楼,外楼的栏杆窗子都毁坏了,里面的桌子积满了灰尘。这位旅客的胆子很小,夜阑人静后,蒙被而睡。忽然听到楼上有橐橐声,心中不免颤慄,以为是鬼来了。不久听到那声音渐渐围绕着睡榻,心中更加害怕,将手撩开被子偷眼窥看,黑暗中看见有一小鬼揭开帐帷往里猛钻,旅客在极度惊慌中一跃而起,用睡被扑击裹住那鬼,自己赤身裸体坚压在上面,一直到天亮。严家主人早晨起来,叫旅客下榻,一起观看时,原来不是什么鬼物,而是他家的一只捕雀狸。
        【解说】
        驴村某旅客显然是一个有鬼论者,晚宿废楼残馆之中,遇到一只扑雀狸来骚扰,便惶惶不可终“夜”,这确乎有点可笑。世上鬼当然是不存在的,人们大凡因为自己心中有了“鬼”,鬼于是就真的来了。其实鬼不过是人们心造的幻影,是一个可怕的虚无,只要自己心中无鬼或者不怕鬼,那么就永远不会遇上什么鬼,更不用说遭受鬼的侵袭了。不过,如鬼一般的假象确乎可以迷惑人、吓唬人,因为它们总是以炫耀的、神秘的或者可怕的面目出现的,不知情的人可能被它们弄得神魂颠倒,虽然事实上它们根本没有什么可欣赏或害怕的。世上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总喜欢搞假象装神弄鬼,他们躲在黑暗中,煽风点火,神秘莫测;或者伪装正人君子,招摇撞骗,欺世盗誉,专干些损人利己、投机钻营的勾当,颇有一些“鬼”气在身上。人们若不小心,就会被鬼气缠住,做“鬼误”的俘虏。但是勇者不惧,智者不惑,真正有健康思想有头脑的人,是不会害怕假象或者轻易被假象所迷惑的,因为他们心中没有“鬼”,鬼也就难以侵入,相反会惧怕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愿世上的人们都变得聪明勇敢些,识破并战胜人生旅途上的种种“鬼误”。
        【相关名言】
        人有所未见未闻者,不能生其心。

——王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