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马以活马

        瓠里子之艾 ^①,谓其大夫曰:“日君之左服 ^②病,兽人曰:‘得生马之血以饮之可起也。’君之圉人使求仆之骖,仆难,未与也。”大夫曰:“杀马以活马,非人情也,夫何敢!”瓠里子曰:“仆亦窃有疑焉。虽然,亦既知君之心矣;愿因而有所请。仆闻有国者,必以农耕而兵战也。农与兵孰非君之民哉?故兵不足,则农无以为卫;农不足,则兵无以为食。兵之与农,犹足与手,不可以独无也。今君之兵暴于农,而君不禁;农与兵有讼,则农必左 ^③,耕者困矣!是见手而不见足也!今君之圉人见君之不可无服,而不见仆之不可无骖也。昔者陈胡公 ^④之元妃大姬好舞,于是宛丘 ^⑤之人皆拔其桑而植柳。仆窃为君畏之!”

——《郁离子·瞽瞆》

        【注释】
        ①艾:地名,在今江西修水县西。②服:古代一车四马,居中的两匹叫“服”,两边的两匹叫“骖”。③左:古代崇右抑左,此引申为失败。④陈胡公:虞舜之后,姓妫名满。武王克商后, 以元女太姬配之,封于陈。大姬即太姬。⑤宛丘;地名, 今河南淮阳。
        【意译】
        瓠里子到艾邑,对这里的长官说:“不久前您的左服生病,兽医说:让它饮活马的血就能治好。您的养马人派人来要我的骖马,我感到很为难,就没有给他。”长官说:“杀死匹马来救活一匹马,不合人之常情,哪能这样做呢。”瓠里子说:“我私下里也怀疑这种做法。既然这样,我已经知道您的思想,还想趁此机会向您请教一些问题。我听说治国者必定依靠农民耕种士兵打仗。农民和士兵哪个不是君主的百姓呢?因此士兵少了,农民就得不到保护;农民少了,士兵就无法得到给养。士兵和农民,犹如一个人的手和脚,哪个也缺少不得。现在您的士兵残暴地对待农民,而您却不加以禁制;农民和士兵发生纠纷,农民必定吃亏,处境艰难。这是只看到手而看不到脚的作用。现在您的养马人只看到您不能没有服马,却看不到我也不能没有骖马,过去,陈胡公的元妃大姬喜欢舞蹈,于是宛丘一带的百姓都拔掉桑树栽种杨柳。我真为您担心啊!”
        【解说】
        此寓言有两点很值得我们玩味。其一是瓠里子说理的方法。瓠里子先设圈套,让艾邑长官同情骖马的遭遇,当艾邑长官说出“杀死一匹马去救治一匹马,这不合人情的事我怎么会做呢?”时,这位长官就进了圈套被瓠里子牵着鼻子走了。用艾邑长官的话作为自己说理的根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样,艾邑长官就被圈套束缚,难以辩驳瓠里子的批评了。其二,如果我们不局限于瓠里子对艾邑国政策的批评而作更深层的理解,那么我们就能由这种倾斜的“政策”看到一种观念在作祟。“杀死一匹马,救活一匹马”不是一种形而上学观念指导下的作祟么?对事物不作整体的全面的考虑,偏执一端,顾此失彼,就思维方法而言是片面的,就国策而言是失当的。正因为如此,瓠里子很替那位长官担忧, 这种担忧并不是多余的。
        【相关名言】
        他们不了解相反者相成:对立的统一,如弓和竖琴。

——希腊·赫拉克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