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与命

        力谓命曰: “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 “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 ^①?”力曰: “寿夭、穷达 ^②、贵贱、贫富, 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 ^③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 而寿十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 ^④之上,而居君位。季札 ^⑤无爵于吴,田恒 ^⑥专有齐国。夷齐 ^⑦饿于首阳,季氏 ^⑧富于展禽 ^⑨。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 ^⑩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 而物若此邪? 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 奈何有制之者邪? 朕直而推之, 曲而任之。自寿自夭, 自穷自达, 自贵自贱, 自富自贫, 朕岂能识之哉? 朕岂能识之哉?”

—— 《列子·力命》

        【注释】
        ①朕:古人自称为朕,自秦始皇起,才专用为皇帝的自称。②穷达:困顿与顺利。③彭祖:古代传说中长寿的人。④三仁:殷纣王的三个大臣:微子、箕子、比干,被孔子称为“三仁”,意即“三个仁人”。⑤季札:春秋时吴国人,吴王诸樊之弟,多次推让君位,有贤名。⑥田恒:也作田常,即陈成子,春秋时齐国大臣,齐简公四年,杀简公,拥立齐平公,从此齐国由田氏专权。⑦夷齐:商末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为长子,叔齐为次子,合称夷齐。互相推让继承权,投奔到周,武王灭商后,又逃至首阳山,不食周粟而饿死。⑧季氏:春秋时鲁国贵族季孙氏。⑨展禽:即柳下惠,曾任鲁国大夫,有贤名。⑩达:使通达。
        【意译】
        能力对命运说:“你的功绩哪里比得上我啊?”命运说:“你有什么功绩要和我比试?”能力说:“寿与夭、穷与达、贵与贱、贫与富,都是我能做到的。”命运说:“彭祖智慧不在尧舜之上,却享有八百岁高寿,颜渊才能不在众人之下,却只活了十八岁。孔子的道德不在诸侯之下,却在陈、蔡受到困窘;殷纣王的行为不在箕子、微子、比干之上,却位居王位。季札在吴国得不到爵位,田恒却占有了齐国。伯夷叔齐饿死于首阳山,季孙氏比柳下惠富足得多。假如这是你所能操纵的,为什么让此人长寿而让彼人短命,使圣人穷却让逆者达,让贤人贱却让愚人贵,使善人贫却让恶人富呢?”能力说:“假如像你所说,我本来对众人是无功的,所以众人才这样?这些都是你控制的吗?”命运说:“既然说是命运,还要说有谁来控制呢?我不过是顺乎自然,直的就往前推,弯的就听任它。人们都是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我哪里能够知道呢?我哪里能够知道呢?”
        【解说】
        通过力与命拟人化的对话手法,寓言阐述了列子的人生观。命者,是必然之期,素定之分。即使事情还未应验,但其结局早已命定。辩证地说,力是进取之力,往往与命运紧密相联,什么命运,总会伴随着相应的能力,有什么样的能力,也会遭至什么样的命运。当然,也有能力与命运相悖者,有两者缺一者,这同样是一种命。信命不信力,失之远矣;信力不信命,亦不妥当。彭祖、颜渊、孔子、季札等人的事例正说明一切都要顺乎自然,“力”对于“命”是无能为力的,万物必须自求其中。只有把握这一点,那谁也不会僭越素分,去以权乱世,以命运人,世上的一切或许才可能保持固有的秩序平衡,以其固有的“命”(自然规律)运演下去。这正是庄子所叹息的“知不可奈何,安之若命”。作者把“力”与“命”这样很玄奥的思想通过寓言比较清楚地表达出来,显示了他高超的写作技巧。
        【相关名言】
        葵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