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尼共犯

         【仙吕·点绛唇】 苦海无涯,业根难化。空悲咤! 无室无家。一点心牵挂。
        (云) 俺莫非不是人也! 寻思起来,俺也是人生父母养下来的。(唱)
        【混江龙】都一般成人长大,俺也是爷生娘养好根芽。又不是不通人性,止不过自幼出家。一会价把不住春心垂玉筋,一会价盼不成配偶咬银牙。正讽经数声叹息,刚顶礼几度嗟呀! (云)俺和尚家要向俗家抄化布施呵! 遇着不老实的妇人,和他挤眉溜眼,调顺私情。俺也会跳墙,他也会串寺,这个也是常事。则怕一时间被人拿犯了,布瓦擦头,却难禁受哩!(唱) 要求个善男信女担惊怕。总不如空门净土,当伙儿恋酒贪花。(云) 往古来今,天下庵观,有僧人便有尼姑,有道士便有道姑,这都是先代祖师遗留下的。俺想起来,这便是为俺出家人放一条生路。若无这条路儿,那一个呆狗骨头肯出家也! (唱)
        【油葫芦】 自古道僧尼是一家,畅好是低答。每日价撞头磕额有根查。一个递阳局斜倚回廊下,一个挑春情偷将禅杖打。一个手儿招,一个眼儿撒。背地里听不上腌臢话,谁道俺兄弟每不光滑?
        【天下乐】 口念着救苦救难善菩萨。冤家! 可喜杀! 发慈悲单等您和咱。开禅堂烧一炷香,入禅房换一盏茶,上禅床结一段好缘法。
        (云) 和尚到了庵里,也不认的谁是和尚,谁是尼姑。则俺自家认的真实。他见了我,便道明禅师兄问讯了。我见了他,便道惠禅师弟问讯了。(唱)
        【那吒令】 俺到了您家,人则说是他; 您到了俺家,人则说是咱。混做了一家。半星儿不差。顶老儿一样光,刀麻儿一般大。胡厮混一迷里虚花。
        【鹊踏枝】认不的我和他,辨不出真共假。恰便似两个尿胞,一对西瓜。蘑菇头一弄儿齐磕打,精秃驴越显的园滑。
        (云) 到这其间。俺出家人。也只是口儿念佛,手里敲着木鱼儿也。(唱)
        【寄生草】 呀!一个念波罗蜜,一个念摩诃萨。鼓槌儿敲打的冬冬乍,铙钹儿拍打的光光乍,木鱼儿瓜打的膨膨乍。昏沉了半晌出阳神,这其间色胆天来大。
        【么】 他他他缠着俺,俺俺俺缠着他,瓢头儿比着葫芦画。光头儿带着个葫芦摆,枕头儿做了个葫芦架。拜佛席权当了象牙床,偏衫袖也做的鲛绡帕。
        此剧叙僧尼通奸的故事。和尚明进和尼姑惠朗偷情被捉,知州判他们还俗,二人高高兴兴结为夫妻,并祝愿 “普天下庵里寺里,都似俺成双作对是便宜。” 全剧四折,这里选第一折中明进所唱之曲数首。
        明进一上场,就有一段妙趣横生的开场白。他说“少年难戒色,君子不出家。圣人有伦理,佛祖行的差。” 他用古圣贤 “有天地,然后有夫妇; 有夫妇,然后有父子。”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 (见 《周易·序卦》、《孟子·万章》,引文有压缩) 的经典之文,批评佛门 “把俺无知众生,度脱出家,削发为僧,永不婚配,绝其后嗣” 的法规不合天地、人伦之理; 并对佛祖留头垂髻,佛公佛母辈辈相传、生长佛子,却哄弟子们 “剃做光头”,“都做光棍” 表示不满,愤愤地喊出 “是好不平的事也呵!”
        接着他唱 【点绛唇】 曲: “苦海无涯,业根难化。” 业根,佛教名词,指身、口、意三方面的动作。善行结乐果,恶业 (罪孽) 为苦果之根。此句意为,由于前世罪孽深重,致今生身堕苦海、没有出头之日。他悲叹自己无室无家,虽于事无补,心中却放不下。
        【混江龙】 强调有室有家是 “爷生娘养好根芽” 的正当要求。除非 “不是人”,“不通人性”,否则,就把不住春心动,就会盼配偶。他为自己人性受压抑而叹息,而嗟呀。有了以上铺垫,使人感到,明进要求配偶是合情合理的事,而不会从佛家的教义出发,以之为淫邪之思。“要求个善男信女担惊怕” (善男信女,指在家信仰佛教的人),不如在空门净土找一个同伙为伴。
        接着,明进进一步为和尚与尼姑私通找出合理依据。他认为古来天下庵观,有僧人便有尼姑,说明自古 “僧尼是一家”。僧尼经常碰面。见到时,或以情歌挑逗(阳局,鄙歌曲。见《淮南子·人间训》 注),或打情骂俏、眉目传情。也不闻背后有什么闲话 (腌臢话,脏话)。
        在以上三曲充分说明和尚、尼姑私通之合理后,明进交代已与碧云庵女尼惠朗“往还甚密”。【天下乐】 后数曲为明进去尼庵与惠朗相会时所唱之曲。曲中描绘二人欢会的情景,由两个光头生发出许多形象、有趣的比喻; 法门礼佛、斋醮、生活所用之具,如香火、法鼓、铙钹、木鱼、清茶、禅床、偏衫袖 (僧尼之衣) 等都成了二人结缘的用品。
        《僧尼共犯》 的曲文宾白本色诙谐、活泼新鲜,嬉笑中表现了对佛法的蔑视与嘲弄,极尽调侃、戏谑之能事,使全剧充满了浓郁的喜剧气氛。
        在明代 “去人欲,存天理” 的理学占据着统治思想的地位而肯定人欲、反对理学的王学左派正在崛起之时,此剧作者把违反佛教清规、大胆追求正常人生活的僧尼写得如此天真可爱、富有生气,充分表露了他尊重人性、反对理学禁欲主义的进步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