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人·花交

         (场上挂“交花小榭” 匾。旦上)
        【北中吕·粉蝶儿】春透花间,谱新声教他莺燕。锦氍毹贴地铺圆。习歌容,回舞态,骊珠成串。排艳冶,几队婵娟; 列娇香,三层庭院。
        (扮八女四宫衣四舞衣同上) (旦) 你且将歌谱摆列案上,各司乐器者。(列坐介) (旦) 第一段,是《眠雪歌》,乃吴将军流落之时,行乞光景,你试唱来。(众吹弹合唱)
        【南泣颜回】人立朔风前,头上梨花千片。寒威难动,筋骸与铁同坚。销金帐底电光身,却笑英雄贱。判军符鹅鸭惊飞,戏银沙虎豹安眠。(旦)这第二段是《飞觞舞》,乃官人留他对饮的光景。待我歌来,你们按节而舞则个。(两女起舞,照曲中情节转旋介) (旦)
        【北石榴花】你看他乍相逢强立体如山。可怎生携手画堂前。恰正好兽炉春暖酒如泉。高擎银凿落,满泛玉觥船。不住的卷波涛,不住的卷波涛,似长空倒落天河健。胸怀万顷,纳糟邱不见。把一个俊郎君,把一个俊郎君,笑啧啧将他劝。会合了酒龙诗虎两神仙。
        这第三段《放鹤歌》,乃官人在孤山再遇的情节,须要唱得肃疏慨慷才是。(众合)
        【南泣颜回】 【换头】胎仙,长唳上青天,不比江湖鸿雁。云霄毛羽,替他尽力梳剪。抟风翅举向南溟,定逐鲲鹏变。乘白云游戏仙都,笑凡夫妄想腰缠。
        (旦)这第四段《跨海舞》,乃吴将军血战功名。你们舞态更须飘瞥奇妙也。(众舞介) (旦)
        【北斗鹌鹑】乱腾腾海立云垂,乱腾腾海立云垂,闹轰轰鱼龙曼衍。豁拉拉岸坼山沉,惨磕磕天旋地转。杀得他怪蟒神蛟葬九渊,则待向扶桑杪挂弓弦。血累累几串头颅,血累累几串头颅,才得把鲸波尽偃。
        这第五段《脱网歌》,乃官人履险而亨,真觉可悲可喜也,你们慢慢唱来。(众)
        【南扑灯蛾】哭啼啼夫妻生别离,急攘攘胥徒乱呵谴。黑魆魆鬼门关前去,渺茫茫轮回难转。生擦擦鸡竿放赦,闪摇摇狱底出龙泉。软咍咍到梅花国里,喜孜孜与将军重话再生缘。(旦掩泣介)这末段乃《移山舞》,是将军送那绉云山石来的光景,索性演完了罢。(众舞介) (旦)
        【北上小楼】才写下移山券,便撑来驾海船。赤紧的云去难留,云渡难停,云驻难迁。一层层雨润烟皴,一层层雨润烟皴,苔披藓剥,霜熔雪炼。浑不异铁中人面。
        (众)孺人,你看我们这一番歌舞,引得百花皆放了。(旦) 众美争妍,群芳竞艳,这才是交花小榭中的本地风光也。(合)
        【南尾声】分明群玉峰头见,是云想衣裳花蒂连。惟愿这不断的生香引他游棹转。
        《雪中人》 取材于明末真人真事,略加改动,写查培继识英雄于未遇,吴六奇报答他的恩情的故事,充分体现了没有伯乐,纵有千里马,也难建功立业的思想,反映了作者对人才的爱惜和对伯乐的渴望。作者没有将这一史实机械地搬演叙述,而是巧妙地运用浪漫主义手法进行创作,艺术造诣很高。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 云:“不独其事痛快,且人物描写亦生动。余甚喜此剧。” 梁廷楠《藤花亭曲话》 (卷三)也称赞说: “ 《雪中人》一剧,写吴六奇颊上添毫,栩栩欲活。以《花交》折结束通部,更见匠心独巧。” 《花交》一出,除首尾两支曲外,中间六支曲是六段歌舞,演出吴六奇和查培继交往的全过程。由查夫人和女乐轮唱,概括了全剧情节。
        【北中吕·粉蝶儿】 一曲是歌舞的序幕。由查夫人交待出撰新曲、排歌舞的目的是歌颂吴六奇的知恩图报,为其一生作传,从而引出了下面的六支曲,即六段歌舞。
        第一支曲 【南泣颜回】 是《眠雪歌》,演唱了吴六奇当初流落之时的行乞光景。据《铁丐传》,吴六奇是“观察道夫之孙也。世居潮州。六奇生具勇力,略涉书史,好饮博,荡产结交,多无赖子弟。明末大乱,六奇寄身邮卒,于关河险隘,辄心暗识之。既而舍去,行乞吴越间,每僵卧雪中。以杖画字,作判牒状,无寒饿之色。人皆称为 ‘铁丐’”。这段歌舞与第二出 《眠雪》 相映成趣,将 “不怕炎风不怕雪”,“百炼之钢不能折” ( 《眠雪》) 的吴六奇生动形象地勾勒了出来。“销金帐底电光身,却笑英雄贱”,流露了吴六奇因难寻知己而孤凄,只得 “独自吊英雄”( 《眠雪》) 的悲慨。
        第二支曲 【北石榴花】 是《飞觞舞》,表现了查培继与吴六奇对饮的光景。岁暮,查培继在家中独饮,因闲闷而到厅门外散步,恰逢在门道中避雪的“铁丐” 吴六奇。查见吴“强立体如山”,有壮士气概,遂邀其入府取暖饮酒。吴豪饮数觥。“不住的卷波涛,不住的卷波涛,似长空倒落天河健”,正表现出其酒量之大,令人惊叹。再加上他胸怀豁达,令查十分欢喜。查笑啧啧地又以大碗劝饮,吴一一喝干,连喝三十余碗而不醉。这真是酒龙 (吴六奇) 与诗虎(查培继)两神仙的聚会。
        第三支曲 【南泣颜回】 是 《放鹤歌》,是查培继在杭州孤山再遇吴六奇的一段情节。鹤,不仅指查放养的两只真鹤,更是指志向高远的吴六奇。查慧眼识英雄,看到了吴好比一只长唳于青天之上的仙鹤,并非一般的 “江湖鸿雁”。于是,查以衣冠百金相赠,让其展翅高飞,大展鲲鹏之志。“乘白云游戏仙都,笑凡夫妄想腰缠”,正是胸怀凌云壮志的吴六奇对天下追名逐利之徒的嘲笑。
        第四支曲 【北斗鹌鹑】 是《跨海舞》,表现了吴六奇率众将跨海杀贼的英勇。此曲连用句势相近的短句,并巧妙地运用叠音词和反复手法,节奏紧促,渲染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海战场面。吴六奇指挥作战机智勇猛,打得海贼落花流水,大获全胜。军队班师回营,途经笔架山,吴六奇到山前摩崖纪功,将铁胎弓挂于大树上,以扬国威。军队凯旋归来,大旗上悬挂着几串敌人的头颅,尽显其战功赫赫、威武雄壮,真乃威武之师也!
        第五支曲 【南扑灯蛾】 是《脱网歌》,叙述了查培继遭难,吴六奇营救报恩的故事。湖州庄廷鑨邀查参与修撰史书,虽遭查拒绝,但仍将其姓名列入纂修者名单中。后庄氏修史触犯朝廷文网而被治罪,查亦受牵连而被逮捕。此曲的前四句便描写了凶狠的胥吏前来逮捕查培继时,查氏夫妻痛哭离别、生死未卜的悲痛场面,令人落泪。吴六奇闻知,立刻派亲信张千带密函火速前往湖州保救查培继,又派部将李万带银三千两到海宁为查家建造宅院,但都不说明实情。查培继获释后由张千一行护送乘船前往广东,一路上衣食供给极其贵盛,登岸后吴六奇率部队隆重迎接,相见后查培继方认出营救他的原是当年铁丐。此曲的后四句便是叙述此事。此曲的八个句子句式相似,并且开头的 “哭啼啼” 和末尾的 “喜孜孜” 形成鲜明对照,将查培继在吴六奇的帮助下化险为夷、由悲转喜的过程概括了出来。
        第六支曲 【北上小楼】 是《移山舞》,讲述了吴六奇派人送“绉云” 山石到查府的情节。查培继在提督府受到热情款待,极尽声色之乐。某日他于庭中闲步,见一奇石灵秀,赞叹不已,亲笔题名 “绉云” 二字。吴六奇投其所好,立即暗中拨一千兵丁,备下海船,将巨石运至查家花园中安置。查夫人见此石形同云立,“雨润烟皴,苔披藓剥,霜镕雪炼”,虽历经风霜雪雨,却更显其嶙峋缥缈之态,认为它和历经磨难而英雄之气愈长的铁丐有相似之处。
        歌舞在群芳竞艳中缓缓结束。最后,查夫人和女乐们借 【南尾声】 一曲抒发了希望查官人早日归家的急切心情。
        这一出的六段歌舞凝炼地概括了查、吴二人由互不相识到视为知己,互相帮助的友谊故事,着力地刻画了铁丐吴六奇这一侠肝义胆、胸怀报国之志的英雄壮士形象。唱词简练生动,极富表现力。作者在这里精心安排了一场歌舞,引得百花盛开,又有罗浮仙蝶空中飞舞,场面十分华丽,具有与众不同的戏剧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