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水斗

         (旦、贴上) 秃驴,快快还我官人来! (外) 我已将他皈依三宝,再不回来了。(旦)
        【北出队子】 休得把胡言乱饶,为了俺意中人将你命轻抛。(贴)娘娘,还是好好去求他,或者肯放官人,亦未可知。(旦) 也说的是吓。老禅师,你是佛门弟子,岂无菩提之心?望您个发慈悲方便放渠曹。(拜介)俺这里,俺这里礼拜焚香折柳腰。(外)你只管苦苦缠他怎的? (旦、贴起介) (旦) 呵唷,我这般哀求,只是不肯放还。你使我夫妻离散。我和你誓不两立也!(贴)娘娘,与这秃驴见个高下。(旦) 只看俺女罗刹,把您万剐凌迟,将皮来剥。(外)
        【南滴溜子】 一任你,一任你娇氛混绕,俺自有佛力至妙,何必向吾作耗?威风只么休,踊跃何堪诮。宝杖降魔,怎肯轻饶了。
        (旦、贴上) 秃驴,你将青龙禅杖来降俺,俺岂惧汝?
        【北刮地风】 您道佛力无边任逍遥,俺也能飞度冲霄。休言大觉无穷妙,只看俺怯身躯也不怕分毫。您是个出家人,为甚么铁心肠生擦擦拆散了俺凤友鸾交?把活泼泼好男儿坚牢闭着。把那佛道儿絮絮叨叨,我不耐吁喳喳这般烦挠。你若放我夫妇团圆,万事全休。(外) 我不放便怎么? (旦) 咳,秃驴嗄! 管教您一寺尽嚎啕! 只怕你要夜迢迢梦断魂消。(外)。
        【南滴滴金】 劝伊行不必心焦躁,似春蚕空吐情丝自缠扰。夫妻恩爱虽非小,你丈夫呵,悟邪魔在山中藏躲着。你便是钟情年少,何须恁殷勤来细讨。掘树寻根,枉想在这遭。
        (旦) 你不还我丈夫,咦,我恨不得食汝之肉! (风火神上,战介,败下) (旦、贴上) 秃驴,你的法宝安在? (贴) 老禅师,放还俺官人罢! (外) 胡说! (旦) 你这无知的秃驴呵!、 【北四门子】 快送出共衾同枕人来到,快送出共衾同枕人来到。我恨恨恨,恨恁个不动摇,怪他个遮遮躲躲装圈套。怎怎怎,怎不容俺共入鲛绡。您教俺回峨眉别岫飘,把恩爱抛,便作您活弥陀也动不的俺心儿似漆胶。望您个放儿夫相会早。细思量,这牵情心肠怎掉。(外)
        【南鲍老催】 直恁泪浇,翻波欲海孽浪高,泥犁堪悲苦怎熬?渺茫茫多罪业难消缴,腾腾烈焰如梦燎。我把他迷途救出缘非眇,庶不负大悲心,如来教。
        (旦) 秃驴,你执意如此,罢,说不得了。水族每! 与我把水势大作,漫过金山,救俺官人便了。(众)得令。(合)
        【北水仙子】 恨恨恨,恨佛力高,怎怎怎,怎教俺负此良宵好?悔悔悔,悔今朝放了他前来到。只只只,只为怀六甲把愿香还祷。他他他,他点破了欲海潮。俺俺俺,俺恨妖僧谗口调刁。这这这,这痴心好意枉徒劳。是是是,是他负心自把恩情剿。苦苦苦,苦的咱两眼泪珠抛。
        方成培的《雷峰塔》传奇是根据乾隆年间黄图珌和陈嘉言父女的两种同名传奇剧本改编的,讲述了民间广为流传的 “白蛇传” 故事。剧写在峨眉山连环洞修炼的白云仙姑原系白蛇化身,因羡慕人间繁华,来到杭州西湖,途中与蛇妖小青约为主婢。不久,白娘子在湖滨爱上了青年许宣,与之结为夫妻。端午节,白娘子因饮雄黄酒而露出蛇形,不慎将许宣吓死; 白娘子冒死前往嵩山南极仙翁处求得还魂草,将他救活。金山寺的法海和尚得知蛇仙与许宣结为夫妻,责她触犯佛门规矩,要将她与许宣拆散。于是,法海引诱许宣至金山寺,将他禁闭于寺中,并与前来寻夫的白娘子发生了正面冲突。这便引发了一场白娘子 “水漫金山” 的精彩斗争。《水斗》一出,即是写“水漫金山”的故事,是全剧的关键场次和高潮部分。其中,【北出队子】 以下七支曲表现了白娘子为救许宣同法海拼死搏斗的场景,白娘子的曲词生动地表达了她捍卫爱情幸福的决心和勇气。为爱情而蔑视佛法,与阻挠破坏美满姻缘的宗教势力势不两立,是这出戏及其曲的最显著的特点。
        白娘子与青儿驾小舟至金山寺,苦苦哀求法海放还许宣,但法海蛮不讲理、出言不逊,并招来护法神收伏白蛇仙子。白娘子毫不畏惧,同法海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一怒之下,水漫金山。【北出队子】、【北刮地风】、【北四门子】 和 【北水仙子】 四支曲便层层递进地表现了白娘子越战越勇的顽强斗争精神。在 【北出队子】一曲中,白娘子直截了当地向法海表明斗争的目的和决心: “为了俺意中人将你命轻抛。” 但此时,她对法海还抱有幻想,指望他能以慈悲为怀,愿 “礼拜焚香折柳腰”,求得法海的理解和同情。但铁石心肠的法海无动于衷,白娘子忍无可忍,发誓 “把您 (法海) 万剐凌迟,将皮来剥”。法海企图用青龙禅仗降伏蛇仙,被白蛇接住。她义正严辞地在 【北刮地风】 一曲中斥责法海的狠毒,表明了自己对佛法虐杀人间美好爱情的蔑视和仇恨。阴险的法海又派风火神迎战白蛇,不料反被白蛇击败,但他仍耍赖不放许宣。义愤填膺的白娘子在 【北四门子】 一曲中向法海连声怒喝: “快送出共衾同枕人来到,快送出共衾同枕人来到。” 紧接着,又唱道: “我恨恨恨,恨恁个不动摇,怪他个遮遮躲躲装圈套。怎怎怎,怎不容俺共入鲛绡。” 四个“恨” 字,表明了白娘子对法海拆散恩爱夫妻的刻骨之恨,真可谓欲食其肉寝其皮。一个 “怪” 字和四个 “怎” 字,是她对许宣听信谗言而不念及夫妻情份的哀怨。尽管许宣被法海蛊惑,不念夫妻深情,但白娘子仍向法海表明了自己对爱情的坚贞: “您教俺回峨眉别岫飘,把恩爱抛,便作您活弥陀也动不的俺心儿似漆胶。”面对不通情理的法海,白娘子彻底认识到与其说理斗争是白费口舌,于是抛弃了对法海的任何幻想,决意用 “水漫金山” 来救许宣。【北水仙子】 一曲,句式相近、一韵到底、节奏紧促,将白娘子此时复杂的心情淋漓尽致地抒泻了出来。其中,既有对以法海为代表的无情佛法的恨,又有未能设法拦住许宣上金山寺烧香的悔,还有因许宣 “负心自把恩情剿”,“苦的咱两眼泪珠抛” 的苦。白娘子对法海的态度由最初的苦苦哀求到后来的严厉斥责,直到最后的水漫金山,表明了她逐渐看清了法海凶狠、毒辣的狰狞面目。虽然法海的法力比她高出许多,但白娘子却敢为捍卫自己的爱情和自由与之进行无所畏惧的斗争,其大胆而坚决的反抗精神令人敬叹!
        法海身为佛门弟子,却怀有铁石之心,生生拆散白氏与许宣的美好姻缘。虽然他佛法无边,心狠手辣,从【南滴溜子】、【南滴滴金】 和 【南鲍老催】 三支曲中,我们可以看出,在白娘子言辞越来越激烈、斗争越战越勇的情况下,法海的言辞却越来越软弱无力,由最初狂妄地说白氏 “娇氛混绕” 到后来的 “劝伊行不必心焦躁”,直至最后只得说明自己完全是按如来佛祖的旨意办事。此外,从法海与白娘子的对话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他的蛮横无礼、以势压人的一面。
        《水斗》 一出,由白娘子与法海轮唱,曲词锋芒毕露,节奏紧促,一韵到底。斗争的双方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白娘子是追求自由爱情的正义的代表,而法海是专制统治者的化身,也是封建礼教、封建道德的人格化。因此这场斗争具有强烈的反封建倾向。整场戏,绚烂多彩,紧张风趣,是神话剧中的精品,自问世以来,一直广为传唱。后世曾被许多地方剧种改编演出,至今仍作为各种地方戏的保留剧目,活跃在舞台上。其中,“水漫金山” 一段还常被作为折子戏上演,很受观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