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三爷

        

·陆长春·

        虎丘龙船,彩旗画舰,箫鼓喧阗。倾城仕女往观,铁鹿牙樯,填塞川浒。游人皆先期雇舟,不靳厚值。有沙三爷者,家殷富而性好挥霍,午日欲买舟观水嬉,自金阊门至山塘,沿岸招寻,无一虚舫,意甚悒怏。明年,竞渡前一日,遗僮仆四出,凡苏城内外彩舻玉轴,下至赤马青凫,无不咸予之值,不许受雇。至期观者云集,欲觅一舟不可得,问之则曰:“此沙三爷船。”彼亦曰:“此沙三爷船。”篙工数千辈,同然一辞。皆相顾错愕。沙密遣人伺于水次,谓游人曰:“君等欲观龙舟,但往寻沙三爷则得矣!”于是争诣沙之门,乞假舟以观盛会。沙一无所吝,指某客登某舟,识与不识,受载略尽。舟中珍错杂陈,丝竹并举,妙伎侑酒,劝客沾醉而罢。而沙三爷之名大噪。沙自此豪举,家资立罄。后数岁,贫不能堪,至卖小食以自给。善唱俚鄙小曲,儿童予三钱买一油具,必令歌“剪剪花”、“夜夜游”之类,以为笑乐,而人犹称之为“沙三爷”云。
        

[选自《香饮楼宾谈》]

●●
        陆长春的《沙三爷》记的是一个荒唐人的一件荒唐事:苏州富户沙三爷,因为在头年赛龙舟时,没有租到游船观看盛举,于是在第二年龙舟大赛前一天,他就预先把所有游船全都租下,别人想看龙舟赛,只能去找他借;而他便慷慨地无偿借给别人,还供给别人吃喝玩乐。但这样做的结果,却使自己倾家荡产,他虽从此名声大噪,也只好靠卖油条为生了。
        作品的最显著特点,便是对沙三爷这一不知天高地厚、做事不管后果、挥金如土、奢侈无度的纨绔子弟形象的成功塑造。
        小说开始时并没有像一般古典小说常使用的写法那样,马上让主要人物出场亮相,而是先交代了一下环境——苏州每年一度的龙舟大赛时的情景:“彩旗画舰,箫鼓喧阗,倾城仕女往观,铁鹿牙樯,填塞川浒。”彩旗、铁鹿、牙樯,都是般上装饰物,此处代指各色船只。这段文字夸张而又真实地写出了当时游人摩肩接踵,游船遍布水中的热闹非常的场面。特别是“游人皆先期雇舟,不靳厚值”一句,说明游人事先雇好船,不吝惜船价的高,靳,即吝惜。这段场景描写,并非可有可无的闲笔。以沙三爷的“家殷富”而至于败落,是因为节日期间船太多,又太贵,从而为下文沙因奢侈而一举破产埋下伏线。这里先把气氛渲染充分,当其破产时,我们也就不奇怪了。
        在这样的背景上,沙三爷出场了。他走了很长的路,也雇不到一条游船,“意甚悒怏”,心情懊恼,郁郁不乐。因此,第二年他提前一天把无论是“彩舻玉轴(同舳)”的豪华大船,还是“赤马青凫”的轻便小舟,“无不咸予值,不许受雇”——他垄断了全部游船。人物的刚一亮相,其行动便非同凡响,给人以极深的印像。这确是极精彩的一笔。
        但他垄断游船不是为了居为奇货,好赚大钱,而纯粹是为了显示自己。当别人想租船,船工们都“同然一辞”地说:“此沙三爷船”时,众人“皆相顾错愕”;当他把船白送别人坐,不收一文,而且“舟中珍错杂陈,丝竹并举,妙伎侑酒,劝客沾醉而罢。”时,“沙三爷之名大噪”,从这里,沙得到了最大的心理满足,他的心愿实现了;然而他也破产了,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比起前一笔,这一笔更其精彩地把人物形像更典型地画了出来。
        小说最后写沙结局的悲惨:“沙自此豪举,家资立罄。后数岁,贫不能堪,至卖小食自给。”这对比的鲜明,使人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当初一掷千金的沙三爷!尤其是最后的细节描写:当儿童们买他的油条后,“必令歌‘剪剪花’、‘夜夜游’之类,以为笑乐”——他连一点最起码的人格和尊严都丧失殆尽了,从他身上,人们说什么也寻不到半点当年那位众人“争诣沙之门,乞假舟以观盛会”的趾高气扬、志得意满的沙三爷的影象了!这种结局对他这类纨绔子弟来说是必然的,沙三爷只是一个代表罢了。总之,这一形像的塑造是相当典型、相当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