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虾

        

·袁 枚·

        国初,有前明逸老某,欲殉难,而不肯死于刀绳水火。念乐死莫如信陵君以醇酒妇人自戕,仿而为之。多娶姬妾,终日荒淫。如是数年,卒不得死。但督脉断矣,头弯背驼,伛偻如熟虾,匍匐而行。人戏呼之曰“人虾”。如是者二十余年,八十四岁方死。王子坚先生言幼时犹见此翁。
        

〔选自《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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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枚在笔记体小说《人虾》中,以简炼、含蓄、幽默的笔触,勾画了一个心灵龌龊、肮脏却又偏要诂名钓誉的伪君子的形象,此文有如一幅绝妙的世像漫画,辛辣地讽刺了封建道德的“伪善”,不愧为讽刺小品文中的杰作。
        《人虾》中这位“前明遗老”明明是贪生怕死,但偏偏要出口壮言,明明心灵鄙俗、龌龊,但又要诂名钓誉,这种心口不一、言行不一的内在矛盾,正是这类伪君子的性格的基本特征。他口称“欲殉难”,却“不肯死于刀绳水火”;口称“以醇酒妇人自戕”,却苟活到“八十四岁方死。”可见,他“欲殉难”是假,“不肯死”是真,“自戕”是假,“多娶姬妻,终日荒淫”是真,所谓“乐死”云云,只不过是掩盖其肮脏灵魂的一块“遮羞布”罢了,不然“如是者二十余年”,“乐”而不死,为何不另谋“良策”?为增强讽刺和批判的力量,袁枚虚写了他的“终日荒淫”,实写了“荒淫”的结果:头弯背驼,伛偻如熟虾,匍匐而行。这种“人虾”的丑陋形态,恰是其龌龊灵魂的活写真,外貌之丑和心灵之丑,在“人虾”这一绰号上,达到了“完美”的统一。抓住人物的内在矛盾,加以锐利尖刻的讽刺,正是这篇小说的一个主要的艺术特色,反映了袁枚作品的剔肤见骨的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
        《人虾》采用了白描的艺术表现手法,将作品深刻的思想性、孕育于对现实的冷静、真实、传神的描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