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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伦理观

         〔俶真训〕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六合所包,阴阳所呴 ,雨露所濡,道德所扶,此皆生一父母而阅一和也
         〔精神训〕 夫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 。能知一,则无一之不知也 ;不能知一,则无一之能知也。譬吾处于天下也,亦为一物矣。不识天下之以我备其物与?且惟无我而物无不备者乎?然则我亦物也,物亦物也,物之与物也,又何以相物也 ?
         〔本经训〕 天地之合和,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人气者也 。是故上下离心,气乃上蒸;君臣不和,五谷不为 。距日冬至四十六日 ,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阴阳储与 ,呼吸浸潭 ;包裹风俗 ,斟酌万殊 ,旁薄众宜 ,以相呕咐酝酿 ,而成育群生。是故春肃秋荣,冬雷夏霜,皆贼气之所生 。由此观之,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制也
         〔主术训〕 先王之法,畋不掩群,不取麛夭 ,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豺未祭兽 ,罝罦不得布于野;獭未祭鱼 ,网罟不得入于水;鹰隼未挚 ,罗网不得张于溪谷;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山林;昆虫未蛰,不得以火烧田 。孕育不得杀,鷇卵不得探 ,鱼不长尺不得取,彘不期年不得食。是故草木之发若蒸气 ,禽兽之归若流泉,飞鸟之归若烟云,有所以致之也。
         〔齐俗训〕 物无贵贱。因其所贵而贵之,物无不贵也;因其所贱而贱之,物无不贱也。
         〔说林训〕 食其食者不毁其器,食其实者不折其枝;塞其源者竭,背其本者枯。
         〔人间训〕 孟孙猎而得麑 ,使秦西巴持归烹之 。麑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纵而予之。孟孙归,求麑安在。秦西巴对曰:“其母随而啼,臣诚弗忍,窃纵而予之。”孟孙怒,逐秦西巴。居一年,取以为子傅 ,左右曰:“秦西巴有罪于君,今以为子傅,何也?”孟孙曰:“夫一麑而不忍,又何况于人乎?”
         〔泰族训〕 《关雎》兴于鸟 ,而君子美之,为其雌雄之不乖居也 ;《鹿鸣》兴于兽,君子大之 ,取其见食而相呼也。
        
         〔注释〕 ① 呴: 吐气。 ② 阅: 总,贯通的意思。 ③ 总: 合。一: 道。 ④ 知一: 知道懂得“道”。 ⑤ 相物: 互相以“物”视之。 ⑥ 合和: 融汇,融合。乘: 凭借。人气: 庄逵吉认为应作“一气”。 ⑦ 不为: 不成,指不能生长。 ⑧ 四十六日: 指从立冬到冬至这四十六天。 ⑨ 储与: 原注为“尚羊(徜徉),无所主之貌”。这里指徜徉或徘徊。 ⑩ 浸潭: 浸润扩散的意思,所以原注为“广衍也”。 ⑪ 风俗: 指区域、范围。 ⑫ 万殊: 各种各样的事物,即万物。 ⑬ 旁薄: 原注为“旁,并。薄,近”。指贴近,有遍及的意思。 ⑭ 呕咐: 抚养。 ⑮ 贼气: 指阴阳失调造成的有害邪气。 ⑯ 一: 相同、一样。一人之制: 与上文“一人之身”意思相同,指宇宙天地的构成原理与运动变化法则和人体结构与生命运动变化法则相同。 ⑰ 畋: 打猎。掩: 尽。麛夭: 原注为“鹿子曰麛,麋子曰夭”。 ⑱ 豺未祭兽: 原注为:“十月之时,豺杀兽四面陈之,世谓之祭兽也。”罝罦: 捕鸟兽的网。 ⑲ 獭未祭鱼: 原注为:“獭,獱也。《明堂月令》:‘孟春之月,獭祭鱼。’取鲤四面陈之水边也,世谓之祭鱼。” ⑳ 挚: 捕杀、攫取。古人认为鹰隼等猛禽到秋天才开始捕杀动物。 ㉑ 不得以火烧田: 原注为:“十月蛰虫备藏,未蛰,不得用烧田也。”王念孙认为“烧”字是因“烧田”(火田)而衍。 ㉒ 鷇: 指已孵化的鸟卵或指刚出壳的小鸟。 ㉓ 蒸气: 指草木生长很快,如气上升。 ㉔ 孟孙: 春秋时鲁国大夫。麑: 小鹿、幼鹿。 ㉕ 秦西巴: 孟孙的家臣或侍从。 ㉖ 傅: 师傅,老师。 ㉗ 《关雎》: 《诗经·国风·周南》的一首诗。兴: 起兴,一种诗歌表现手法。兴于鸟: 由鸟起兴而发。 ㉘ 乖: 王念孙认为“乖”当为“乘”,“匹配”的意思。 ㉙ 《鹿鸣》: 《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大: 尊崇,崇敬。
        
         【鉴赏】 所谓“伦理”,本特指在某一特定人群中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规则。然而,进入近现代以来,由于人类力量的急剧增强,人与人之外的世界的关系持续紧张;于是,逐渐产生了“生态伦理学”这一新兴的学科,它主要处理的是人与人之外的世界所应有的关系和交往规则。因此,所谓“生态伦理”,并不是一个古已有之的概念或范畴,而是在人与他物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某种严重断裂之后,才产生的一门学问。然而,人如何面对自己所处的世界、如何处理与他物的关系,却是从人类产生之初便不得不思考的一个古老话题。《淮南子》中即包含有大量关于人如何处理与他物的关系的文字资料,虽然《淮南子》的作者并没有明确的“生态伦理学”的学科意识,但是《淮南子》的生态伦理观非但并不比如今的生态伦理学的各种理论理念落后,而且其中蕴含着不少足资今天的生态伦理学借鉴的思想火花。
        首先,关于人与他物的关系,《淮南子》自始至终即秉持着一种万物一源、万物平等的理念。如《俶真训》所说:“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六合所包,阴阳所呴,雨露所濡,道德所扶,此皆生一父母而阅一和也。”正是因为认为万物皆生于同一个“父母”,所以《淮南子》认为万物之间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如《齐俗训》所说:“物无贵贱。因其所贵而贵之,物无不贵也;因其所贱而贱之,物无不贱也。”万物都有其可贵之处,也即都有其生之合理性之处,因此万物平等,人不能以自己的“贵”而否定他物的“贵”,不能以一己的利益而肆意践踏他物的利益。其实,从根本上来说,“吾处于天下也,亦为一物矣”,人亦是万物之一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亦物也,物亦物也,物之与物也,又何以相物也”?既然人也是万物之一种,那人凭什么能够肆意凌驾于他物之上,以己为贵呢?换言之,由于万物一源、万物平等,人亦是万物之一种,因而人应当相应地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物,切不可自以为高,以至于任意侵凌他物。
        正是基于万物一源、万物平等的观念,《淮南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了现代人最近几十年才逐渐重视起来的善待生态、保持生态平衡的理念。其中比较典型的一则材料,就是《主术训》中的一段叙述:“先王之法,畋不掩群,不取麛夭,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豺未祭兽,罝罦不得布于野;獭未祭鱼,网罟不得入于水;鹰隼未挚,罗网不得张于溪谷;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山林;昆虫未蛰,不得以火烧田。孕育不得杀,鷇卵不得探,鱼不长尺不得取,彘不期年不得食。是故草木之发若蒸气,禽兽之归若流泉,飞鸟之归若烟云,有所以致之也。”《说林训》中也有一则材料言道:“食其食者不毁其器,食其实者不折其枝;塞其源者竭,背其本者枯。”
        保护幼鸟幼兽,保护生态环境,虽然其目的之一是为了获得能够满足人类需要的更持久的生态资源,但其中也自然地包涵着一种万物平等、人应当与万物和谐相处的理念。这样一种理念,在《人间训》“秦西巴释麑”的那则寓言中便表现得淋漓尽致,秦西巴释放幼麑,并非是为了获取更持久的生态资源,而仅仅是由于内心中的“不忍”。这样的一种“不忍”,正表现出人与他物的平等相通之处,即人不是把他物看作一种可以任人宰割的玩偶,而是把他物看作与人类一样有着自身之生存权利的“宇宙公民”。
        基于万物一源、万物平等的理念,《淮南子》不仅主张人类不应当肆意践踏欺凌他物,而且认为他物也有人可以效法学习的地方。比如《泰族训》所说:“《关雎》兴于鸟,而君子美之,为其雌雄之不乖居也;《鹿鸣》兴于兽,君子大之,取其见食而相呼也。”《关雎》之诗以“鸟”的行为作为人的榜样,乃是因为雎鸠鸟雌雄有别不杂居的善习;《鹿鸣》之诗以“兽”的行为作为人的榜样,乃是因为鹿群有发现食物互相呼唤以共同享用的美德。鸟兽虽然与人类有着诸多差别,甚至常常为人类所看“贱”,但《淮南子》却以中国上古流传下来的经典《诗经》为证,恰切地指出了鸟兽不但有自己的可贵之处,而且其可贵之处足资人们效法学习。
        此外,《淮南子》还敏锐地看到,虽然万物一源、万物平等,但是人类却有着足以影响以致欺凌万物的超强力量,所谓“天地之合和,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人气者也”,自从产生了人类,天地万物的运行变化无不受到人类的影响。于是,如何恰当地使用自己的这种超能力,便成为人类不得不慎重对待的一个问题。显然,据上所述,《淮南子》的答案肯定是人要有一种担当精神,遵循万物一源、万物平等的自然之理,恰当地维护好人与万物之间的和谐关系。否则,“春肃秋荣,冬雷夏霜”,“人气”将变为“贼气”,人类的肆意妄为也必将遭到天地万物的惩罚。
        综上所述,早在两千多年前,人类的力量尚且远不如今天强大的时代,《淮南子》就已经敏锐地看到人类对于天地万物可能发生的破坏性影响,并试图以万物一源、万物平等的长远而深刻的哲学阐析,使人们对于天地万物、也即对于人类自身所处的生态环境,秉持一种谦逊而爱护的理念,以促进人与万物的和谐共生。今天,当天地万物在人类征服世界的妄念和无尽的恣意妄为中遭到了巨大破坏的时候,当人与他物的关系变得空前紧张的时候,当人类不得不为自己的暴行而作深刻反思的时候,当“生态伦理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而兴起的时候,重新回到两千多年前古人的思想世界,汲取《淮南子》的智慧,也就变得愈加迫切和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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