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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与孩子们的那些事

春节期间我去农村老家看姥姥。

母亲对我说: “你姥姥三十那天贴对联,把字贴成了倒栽头。”

我看看门上的对联,整整齐齐地顺着。姥姥的耳朵背,还是听见了我母亲的话,就对我说: “咳!俺不认字、睁眼瞎,撕下来又重贴了。”

把对联贴得字朝下,让我差点笑出声来,但我的笑很快就板结在脸上,姥姥八十九岁了,八十九岁的姥姥贴春联,这是她做的活吗?在每个家庭,贴春联是年富力强的人干的事,或者是孩子们手里的活儿。因为我没有舅舅,每年贴春联,自然就成了姥姥的事。姥姥贴春联,把春联贴反了,贴成了倒栽头.是可笑呢、可爱呢?还是可怜?我的心里有一点酸楚。

这个冬天很冷,院子里大盆小罐的都冻上了冰凌茬。姥姥住的老屋更是冷,我说: “太冷了,就生着这样个小蜂窝炉?”

我母亲说: “可不嘛,今年是太冷了,你看看,你姥姥的房子跟脚地方都结了冰凌呢。”

我心里热流在涌动,八十九岁的姥姥,一个顽强的生命!我想到白雪皑皑中挺拔的松,想到了寒风凛冽中硬硬的山石……

我在想象姥姥贴对联的样子,攀高爬低,佝偻着腰,颤颤微微的手脚,把红红的春联展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贴在门上……

八十九岁了,贴着春联,贴春联的姥姥不识字,贴上去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贴春联是红色的吉祥,只知道今天是三十,明天是初一,三十初一都是好日子,好日子就该好好地过,过了今天是明天,过了明天是后天,一天一天地努力地过来了,从年轻到年老,从年老到高寿,每天的太阳落下去,每天的太阳还要升起来,这就是过日子,我突然想,姥姥多么像是棵老树,日子就是她的年轮,一圈儿一圈儿、一圈儿一圈儿,那是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轮回。

姥姥膝下无子,她只生我母亲一个女儿,我母亲也只生了我一个。我远居城市,只是偶尔回来看看两个老人,我虽已是年知天命,但在姥姥和母亲面前,我不敢言老。贴春联的事,本来该是我、或者是我的儿子来做的事,可是我们没有做到。

只能是八十九岁的姥姥贴春联了。

姥姥生了我母亲,我母亲生了我,我生了儿子,而我的儿子又将要有儿子了,在即将临世的那个婴儿眼里,我的姥姥是他的老祖宗,活化石一样。就是这个活化石一样的老祖宗,年三十,贴春联,攀高爬低地、颤颤微微地贴上过年的春联!

留给了我一个特殊的生命细节,现代家庭生活中极为罕见的生命细节。

今冬很冷,今冬太冷,看上去我的姥姥并不冷,她衣不臃肿,面不改色,姥姥是一个顽强经历过无数个严冬拷问的姥姥,习以为常,适应,适者生存,我用这些词去联想姥姥。姥姥肯定是什么都没想,贴春联就是贴春联,每年的三十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

这个冬天确实太冷了,南方各省遭雪灾,北方的农村,也是呵气成冰的气候。我瞅了一眼墙角处,我母亲说到的那些冰凌残余还在,姥姥居住的房子只生着一个蜂窝炉,微薄的热量对于抗寒来说,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此时的姥姥正坐在旧沙发上,她在抚摩着蜷缩在她腿上的花猫,她和她的花猫,分明是相互取暖。花猫打着呼噜,似乎睡着了。姥姥抚摩着花猫,看着电视,她的耳朵听不清楚声音,所以她把电视也弄成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她是看电视,也倾听电视,电视里一群年轻人跳街舞,偶尔有广告,汽车广告、服装广告、女人瘦身广告……

我体验着这屋子里的寒冷,想起小时候住在姥姥家,早晨起来,尿盆子里都结了冰。我想,要是我现在还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还能忍受吗?姥姥在忍受,也许她并没有觉得在忍受,这就是她习以为常的日子,多少个冬天过去了,姥姥还是姥姥,但姥姥已经是黑发变白发、皱纹缕缕、利索的身躯变为体态佝偻的姥姥了,八十九岁的姥姥了。

生活可以当作忍耐过,生活也可以当作日子过,不同的生活方式,承载着各个不同的生命样式,这就是生活的魅力。

外面的爆竹和鞭炮依稀地、噼噼啪啪地响着。这爆竹和鞭炮声,在农村里至少要响到正月十五的。这爆竹和鞭炮,是为春天的喝道,在它的后面,春天正坐着春风的轿子慢悠悠地走过来,天气就要变暖了,姥姥就可以不再寒冷了。我想,究竟什么是生活呢,期待就是生活?还是面对就是生活呢?

我再观察姥姥,经过了无数寒冻的她似乎是一个雕像,有点自然、有点不屈的雕像。回老家不长的时间里,我已经冻得浑身哆嗦手脚冰凉,我在城市里,平时是裹在厚厚的羽绒衣里,是装在温暖的暖气房子里的,我已经没有能力过姥姥家的生活了。用进废退,我原本的能力已经退化了。

我没有姥姥坚强了,没有姥姥强大了。

由此又想起我的儿子,我儿子也比不上我坚强,比不上我强大。这个春节他带着怀孕的媳妇从省会回家过年,评判着家里的暖气温度说: “大过年的这么冷,温度太低了。”我说: “我们没有觉得冷,温度高了易感冒。”儿子说: “这还不冷吗?”随即看了看他媳妇的大肚子,对他妈妈说:“已经够冷了。我媳妇的肚子晚上都冻得发凉。”

儿子开着小汽车,拉着媳妇到丈母娘家去住了,冷吗?我精心地感受了一下,不觉得冷,冷是儿子的感觉。此刻我在姥姥的面前,差一点没问出来: “姥姥冷吗?”或许我冷的感觉,姥姥并没有特别地感到。我再看看姥姥,对照自己,想想儿子,对于环境的适应,对于生活的挑战,是一代不如一代,而不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舒适让我们享受,舒适也让我们脆弱。

这时候,我的弟媳妇领着三个孩子来看我,老三是男孩,老大老二是他的姐姐,梯子枨一般地站在我面前。我的弟媳妇指着大女儿对我说: “叫你伯伯说说吧,她这个假期跟我较劲了,愣是不想参加高考了。”

另外姐弟俩看着她们的姐姐,眼神迷茫。我问老大不参加高考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她低着头无言。妹妹替她说: “伯伯,她没有发生别的事,就是近几次模拟考试考得成绩不很好,害怕考不上没有信心了。”

我劝侄女说: “你高考考不上没有人笑话,你不参加高考就有人笑活了。你十年寒窗,你妈妈供养你上学的学费,你老师对你的培养,你不考试,你就谁都对不住。”一番道理下来,侄女微笑起来,点头答应我会参加高考的。

孩子们跑出去享受阳光了,姥姥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电视,也是在静静地面对属于她的生活。能说服侄女参加高考,我觉得自己像导师一样有成就感,而我的姥姥则是我的一本没有文字的教科书,对于生命的信念和生活的态度,全写在了姥姥皱纹缕缕的脸膛上,写在了她白发苍苍的形态中了。生命的坚强,总是在悄不作声地坚守中闪耀着光芒。我的姥姥,八十九岁的姥姥,攀高爬低的、颤颤微微的,用没有求助、没有埋怨的平静的心、在大年三十为自己贴春联的姥姥,或许她明白,日子就是这样平凡,日子是自己给自己过的,把自己仅存的能力投入到日子里,这日子才有滋有味。

再想想儿子、想想侄女、想想我自己,其能力在生活里打了水漂儿。

人活高龄,不是营养的,也不是锻炼的。我相信高龄是一尊佛,平静的、纯自然的、没有奢求的心态,则是围绕在这佛身边的袅袅香火。

桌子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匀称地、执著地走着,一圈一圈地走着……我想,人无论年轻,无论年老,每个人的生命都在一分一秒地老去,人的年龄可以老,可是人的生命不会老的,只要像钟表一样扎实地走路。

八十九岁的姥姥就没有老,她做着自己还能做的事,此刻,她正用苍老的手过日子,这日子就是她抚摩着蜷缩在她腿上的那只花猫;她正用昏花的眼睛过日子,这日子就是她看着的那迷离变换的电视画面。肯定,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她还为自己煮饺子,那一瓢一瓢地往锅里舀着水,就是她的日子。特别是在三十的下午,在时空的钟表一分一钞的滴答声中,她在门框上精心地贴春联,这春联就是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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