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挨满崽

        有一个地方的苗族,有个规矩,几弟兄分家后,爹妈总是和最小的儿子住。提起来,还有个故事哩:
        传说,从前有户人家,七个儿子娶了七个媳妇。七个媳妇从七家来,心头各有各的小算盘。
        七妯娌一屋坐,要数小媳妇最乖。她起早贪黑的,做起活路来,没命地干。收工进屋就煮茶弄饭,做了这样做那样,一天到晚,手脚不闲。那几个妯娌呢,出门就看坡看坳,进屋就望锅望灶;做起事来,你推我,我推你;讲起话来,你锥我,我刺你,经常吵吵闹闹的,都眼巴巴地等着要公婆的那栋三间大瓦屋。
        俗话说:“树子大了要分丫,弟兄大了要分家。”房子才一栋,分给哪个好呢?两个老人心都操碎了。七个都是自己的崽,手板手背都是肉,不管分给哪一个,总要数得出个子丑寅卯来,妯娌之间才心服,旁人也不会讲闲话。公公和婆婆商量了三天三夜才理出个条款来:房子是祖业,应该传给一个勤快老实、心灵手巧,会盘算会过日子的有心人。
        主意打定了,公公一早就把七个媳妇打发上坡去做活儿;叫七个儿子去把舅爷、姑妈、叔叔、伯伯请拢来商量分家的事。太阳才偏西,客人进屋还没把板凳坐热,七妯娌就有六个扛着锄头转回来了。她们还没进屋,就听见七弟兄正在你推我让,说小兄弟小,房子送他算了。六个媳妇一听就着了急,一下涌进屋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开了。一个说:“那不行,祖业大家都有份。”另一个讲:“要分就把房子拆了,七弟兄三一三余一地照扒。”于是,你要柱头他要瓦,有的要板壁,闹得不成话,气得舅爷鼓起嘴,姑爷、叔伯眉毛打疙瘩。公公呢,一不凶,二不骂,等她们几个闹够了,才站起来讲话:“你们要分今天就分,当着舅爷、姑爹和叔伯的面分。这房子是祖业,不能拆散,只能分给一个人。哪个勤快老实,聪明能干,又会盘算过日子,房子就归他。我在我当家,我死了他当家。”讲到这里,他扫了大家一眼,只见小媳妇扛着一捆柴,满头大汗,才收工回来。公公接着又往下讲:“到底分给哪一个,我要先问问你们,今天你们几妯娌都去草来,就讲讲你们在土头看见个哪样了,讲得合我的心,顺我的意,房子就给她!”
        不等公公话音落,三媳妇就抢着说:“我看见了包谷黄豆……”公公把手一摆,打断了她的话,说:“你们都是去薅包谷草的,看见包谷黄豆,有哪样稀罕的,还用讲吗!”
        三媳妇忙改口道,“我看见青天渺渺,有个岩鹰和鹞子打架,你上我下的,打了有顿把饭的工夫,没分输赢,好看得很。”
        大媳妇见三媳妇抢了头名,生怕再落后,连忙说:“我看见个雀雀,边飞边喊,‘快开饭罗,快开饭罗’。从这边坡喊到那边坡,喊了几个时辰,好听得很。”
        二媳妇接着讲道:“我看见喜鹊和老鸹啄包谷,你一嘴,我一嘴的,硬是把一个包谷啄完了,好玩得很。”
        四媳妇、五媳妇、六媳妇也都抢着讲,只有小媳妇,坐在屋角角,光听不开口。公公指着她,道:“你咋个不讲话呢?”小媳妇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说:“我……我没得哪样好说的,只看到曲蟮和蚂蚁。”
        “噗”的一声,六个媳妇全笑起来了。公公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们笑哪个?有哪样好笑的!布谷鸟都晓得季节催人‘快薅包谷’,你几个呀,只晓得手撑锄头把,看那些雀呀鸟的混日子。只有那些勾起脑壳做活儿,把稳扎实的人,看见的才是蚂蚁曲蟮呢!这房子给小媳妇了。”
        三亲六戚,隔壁邻舍,都说公公讲得有理,断得公道。六个哥哥听了,也正合心意,大家喝了酒,欢欢喜喜地走了。
        只有那六个妯娌,越想越不服气,凑在一起叽咕了大半夜。第二天一早,大家一起去找公公。她们说:“公,你老人家昨天讲的有道理,都怪我们不知道你老人家的心意,只谙是要考哪个眼睛尖,耳朵灵。要是讲那些蚂蚁曲蟮的,哪个没见过?你把房子分送小媳妇,我们不服。”
        公公还是笑眯眯的,一点没怄气,说:“好嘛,你们不同意,昨天考的就不算,今天重新考。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这回考了,再不准哪个打反悔,也莫说我偏心眼。”
        六个媳妇连忙答应道:“要得!要得!哪个再打反悔,遭雷打火烧……”
        公公说:“我们家七个崽,七个媳妇,搭上我们两个老的,恰恰两桌人。三天之后不管你们哪一个,只要她一不借,二不买,三不开仓开柜,能做出一顿白米饭给全家人吃,这房子就归她!”那六妯娌一听都楞睛鼓眼的,没得哪个敢应承。捱了半天,她们掉转说起风凉话来:“这个我们办不到,只有你小媳妇本事大,就叫她做一顿来我们吃,房子就算归她罗!”
        小媳妇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直到公公问她,她才说:“大家要我做,我就做一顿,顿数多,我也是做不出来的。”
        六个媳妇听了,嘴里不说心里想:哼!我们才不信哩,不借不买,又不开仓开柜,莫非你是仙女,会变?但又生怕满媳妇瞒着大家去借去买,更担心公公背着大家悄悄撮米给她煮。她们头碰一处,叽咕了一阵,便说:“我们也懒得等三天,你叫小媳妇把她的主意讲出来给我们听听,只要她讲得合,行得通,我们就认输了。”
        这一回小媳妇抬起头,慢声慢气地说:“几个嫂嫂要我讲,我就讲,讲得不对,哥嫂们莫怄气。我们家七弟兄,喂了七头牛,堆了七树稻谷草。这三天之内,我把这些稻谷草通通搬到院坝上,拿捶衣棒一蓬蓬地翻打,一树稻谷草少说能捶落升把谷子。七树稻谷草就能捶落七八升,舂成米,起码也有四、五升,煮饭尽够全家吃一顿了。”
        那六妯娌听着满媳妇的话,一个个羞得满脸通红,心头确实佩服满媳妇有本事,会盘算。便只好说:“公公,这回我们算服气喽,房子就归老小吧。”三亲六戚,左邻右舍,也都夸奖小媳妇。都觉得公公把祖业交给老小,理所应当。
        从此,一代传一代,一直到现在,不管弟兄多少个,总是成年一个,分出去一个,当爹妈的都是和小儿子小媳妇住一家。房屋财产,不管有多有少,也是归老小得,再没哪个会讲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