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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师(节选)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稀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11),以袭气母(12);维斗得之(13),终古不忒(14);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15),以袭昆仑(16);冯夷得之(17),以游大川(18);肩吾得之(19),以处大山(20);黄帝得之(21),以登云天;颛顼得之(22),以处玄宫(23);禺强得之(24),立乎北极(25);西王母得之(26),坐乎少广(27),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28),上及有虞(29),下及五伯(30);傅说得之(31),以相武丁(32),奄有天下,乘东维(33),骑箕尾(34),而比于列星。
        
        【注释】 ①情:实情;信,确实。 ②可传:指道可以心传;不可受,指道不可以以口相授;受,传授。 ③得:指通过“坐忘”悟道。 ④自本:以自己为本;自根,以自己为根。 ⑤固,本来。⑥神:同生。 ⑦太极:天;上,通行本作“先”,今据俞樾《庄子评议》改。 ⑧六极:六合,天、地、东、南、西、北。 ⑨狶(xi音西)韦氏:传说中的远古帝王;得之,得道; ⑩挈(qie音切):提举,这里意为治理。 (11)伏戏氏:即太昊,传说中的部落酋长,相传其始画八卦,创造畜牧业。 (12)袭:合;气母,元气的本源,古人以物质的基本元素为元气。 (13)维斗:北斗。 (14)忒(te音特),差错。 (15)堪坏:昆仑山神,人面兽身; (16)袭:入。 (17)冯夷:河神。 (18)大川,大河。 (19)肩吾:泰山神。 (20)大(tai音太)山:泰山。 (21)黄帝:即轩辕,传说中的古代帝王。相传黄帝采铜首山,在荆山下铸鼎,鼎成,有龙在鼎上迎接黄帝,黄帝遂与臣妾七十二人乘云驾龙,化仙而去。(22)颛顼(zhuan xu音专序):五帝之一,号高阳帝,相传为黄帝之孙,为北方之帝。 (23)玄宫:北方的帝宫。 (24)禺强:一称禺京,海神,人面鸟身。 (25)北极:按五行之分,水在北,故称北极。 (26)西王母:神话传说中的女神。据说西王母豹尾、虎齿、善啸;舜时,尝遣使献玉给舜,汉武帝时,又献蟠桃与武帝。 (27)少广:西方山名,传说西王母常坐于少广之山。 (28)彭祖:传说为颛顼的玄孙,姓筏,名铿,尧封之于彭城,寿八百岁,以长寿著名。 (29)有虞:指舜的时代。 (30)五伯:即春秋五霸: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 (31)傅说(xue音悦):相传傅说曾在傅岩野外从事板筑,后辅佐殷高宗(武丁)为相,死后升天,跨于东维,在箕、尾星间,与众星并列。 (32)武丁:即殷高宗。(33)东维:星名,在箕、尾星之间。 (34)箕:尾,星名,属二十八宿。
        
        【今译】 道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既无所作为,也没有形迹。道可以心传却不可以口授,可以心得却不能够看见;它以自己为本,以自己为根,没有天地之前,自古以来就已存在着;道产生出了鬼神、上帝,产生出了天和地;它在太极之上也不算高,在六极之下也并不深,先于天地存在而时间不算久,长于上古而不算老。狶韦氏得到了它,可以治理天地;伏戏氏得到了它,可以调合元气之本;北斗得到了它,可以永远不会改变方位;日月得到了它,可以永远运行不息;堪坏得到了它,可以拥有昆仑山;冯夷得到了它,可以游历大河;肩吾得到了它,可以居于泰山;黄帝得到了它,可以登上云天;颛顼得到了它,可以居住于玄宫;禺强得到了它,可以立于北极;西王母得到了它,可以安坐于少广山上,没有人知道她的起始,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终结。彭祖得了它,可以上及有虞、下及五伯的时代;傅说得到了它,可以做武丁的宰相,治理天下,乘着东维星和箕尾星,并列于众星之间。
        
        【集评】 清·林云铭《庄子因》:“文之奔放驰骤,万马辟易。”
        清·宣颖《南华经解》:“点出‘道’字,便极力形容。‘道’字之妙,便历历指点古来神圣,无不宗师此道,是前半篇正文收束处。”
        清·陆树芝《庄子雪》:“此特举日月星斗山川河岳神圣仙真,莫不同得,以见其为大宗耳。笔力纵驰,有风生两腋之致。”
        清·胡文英《庄子独见》:“前幅虽有纡流萦回之趣,然不过支分派别,至此则拍天驾海,万象奔腾,有令人望洋而叹者矣。”
        清·刘凤苞《南华雪心编》:“提出‘道’字,为‘大宗师’立等见影,以起下闻道者许多真人。文势如赤城霞起,尺幅中气象万千,真足以开拓心胸,推倒豪杰。……狶韦氏以下,随手点缀,拉杂奔腾,势若飘风骤雨,不必规规于绳削,自有龙跳虎卧之奇。‘莫知其始’二句,硬语盘空,似乎归结上文,又随手添出彭祖、傅说作收科。文法错综入妙,笔亦苍秀绝伦。”
        
        【总案】 大宗师,即大“道”。宗,所宗;师,所师;万物之所宗、所师的,也就是庄子思想体系的核心——道。本节是《庄子》中论道最为详尽的一节。文中全面阐述了“道”的起源,“道”的本质、“道”的特性以及“道”的作用等。说明“道”既客观存在,又无形无迹;它包容宇宙间的万事万物,超越天地之外,在时间上无始无终。“道”可以创造天地万物,本身却不依赖任何外物而产生。总之,“道”是一个涵天负地的绝对存在。这个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道”,为庄子摆脱现实世界的束缚,创造超越于现实之上、与现实针锋相对的理想世界,奠定了理论基础。庄子笔下,对“道”的向往、欣羡、漾溢于字里行间,表现了他对理想的憧憬。同时,错综变化的笔法,排比句的运用,使行文纡徐萦回,错落有致。庄子还以看似不经意的点缀法,大量引用神话传说故事,使抽象的论说富于瑰奇的神话魅力。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11),句敖骜赘指天(12)。阴阳之气有沴(13),其心闲而无事(14), 而鉴于井(15), 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16)?”曰:“亡(17),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18),予因以求时夜(19);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20),予因以求鸮炙(21);浸假而化子之尻以为轮(22),以神为马(23),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24)!且夫得者(25),时也(26);失者(27),顺也(28)。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29),而不能自解者(30),物有结之(31)。且夫物不能胜天久矣(32),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33),其妻子环而泣之(34)。子犁往问之,曰:“叱(35)!避!无怛化(36)!”倚其户(37),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38),将奚以汝适(39)?以汝为鼠肝乎(40)?以汝为虫臂乎(41)?”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42)。阴阳于人,不翅父母(43);彼近吾死而我不听(41),我将悍矣(45),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46),劳我以生(47),佚我以老(48),息我以死(49)。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金(50),金踊跃曰(51):“我且必为莫邪(52),’大冶必以为不详之金。今一犯人之形(53),而曰:‘人耳人耳(54),’夫造化者必以为不详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55),蘧然觉(56)。”

        
        【注释】 ①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庄子寓言中虚构的人物;相与语,相互谈论。 ②尻(kao音烤阴平):臀部。 ③遂:于是。相与为友,相互做了朋友。 ④俄而:不久。 ⑤伟哉:犹伟大啊。⑥造物:犹造化,这里指“道”,庄子认为万物皆由道生出。 ⑦拘拘:曲屈不伸的样子。 ⑧曲偻(lou音篓):驼背;发背,背骨突起。 ⑨上有五管:指五脏血管向上突出;五管,五脏血管。 ⑩颐:面颊;齐,即脐。 (11)顶:头顶。 (12)句(gou音钩)赘:颈椎。 (13)沴(li音厉):因气不和而生的灾害,这里拽人体内阴阳之气不调。 (14)其:指子舆;心闲,内心安然闲适;无事,若无其事。 ( 1 5 ) 跰��(pian xian音骈鲜):形容一瘸一拐、步履不稳的样子;鉴,照。 (16)女:汝,你;恶(wu音务),厌恶;之,指“拘拘”的样子。 (17)亡:不。 (18)浸:逐渐;假,假使。 (19)时夜:伺夜,指公鸡报晓。 (20)弹(dan音但):弹丸,弹子。 (21)鸮炙:斑鸠的烤肉。 (22)轮,车轮,这里指车。 (23)神:精神。 (24)更:换;驾,车。 (25)得:得生。 (26)时:适时。(27)失:指死去。 (28)顺:顺应。 (29)县解:解除倒悬;县,同悬。 (30)自解:自我解脱。 (31)结:缠绕,束缚。 (32)物:万物,这里指人,庄子把人看作万物中之一物。 (33)喘喘然:喘气十分急促的样子。 (34)妻子:妻子儿女;环而泣之,围着他哭泣。 (35)叱:喝叱声,避,避开。 (36)怛(da音达):惊动;化,生死的变化,这里指人将死;无怛化,不要惊动了正在进行生死变化的人。 (37)户,门。 (38)奚:何。(39)奚以汝适:叫你到什么地方去呢? (40)鼠肝:老鼠的肝。 (41)虫臂:虫子的臂膀。 (42)命:命令;从,听从。 (43)不翅:犹不啻,不止,不仅。 (44)彼:指造化;近吾死,使我接近死亡。 (45)悍:违背,指不顺从造化的安排。 (46)大块:天地,自然。 (47)劳:使……辛劳。 (48)佚:同逸,使……安逸; (49)息:使……安息。 (50)冶:铁匠;金,铁器。 (51)踊跃:跃起。 (52)且:将;莫邪,一作镆铘,古代宝剑名。相传古代吴人干将为楚王造雌雄二剑。以其妻名莫邪命名雌剑,以自己之名命名雄剑。 (53)犯:犹范,用模子浇铸,铸造。 (54)人耳:我是人。 (55)成然寐:酣睡,熟睡,比喻死。 (56)蘧(qu音渠)然:自在的样子;觉,醒;比喻生。
        
        【今译】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相互谈论说:“谁能以‘无’作为头颅,以‘生’作为脊背,以‘死’作为臀部,谁能够知道生死存亡是一体的,我就和谁做朋友。”四个人相视而笑,心心相印,无所违逆,于是相互做了朋友。
        不久,子舆生了病,子祀前去探望他。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把我的身体变成了曲屈不伸的样子。”子舆弯腰驼背,五脏血管向上突出,面颊靠着肚脐,两肩高过头顶,颈椎向上,身体内阴阳二气紊乱不调,但他内心却安然闲适,若无其事。子舆步履蹒跚地走到井边,照出了自己的影子,说:“哎呀,造物者又把我的身体变成了这幅曲屈不伸的样子!”
        子祀说:“你厌恶吗?”子舆回答说:“不,我为什么要厌恶呢!假使造物者把我的左臂渐渐变成鸡,我就用它来报晓;假使把我的右臂渐渐变成了弹丸,我就用它打了斑鸠烤着吃;假使把我臀部变作了车,把我的精神变作马,我就乘着它行路,难道还要换另外的车马吗?况且我得以生是顺时而生;得以死也是顺时而死。能够安于时运而顺应变化,哀乐之情就不会侵入心中了。这就是古来所说的解除倒悬。那些不能自我解脱的人,是被外物束缚着的。而且,人也不能胜天由来已久了,我又有什么嫌恶的呢!”
        不久,子来生了病,喘息十分急促,快要死了,妻子儿女围着他哭泣。子犁前去探望他,说:“去,走开,不要惊动了将要进行生死变化的人。”他靠着门向子来说:“伟大啊,造化!又要把你变成什么呢?又将把你送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把你变成老鼠的肝吗?要把你变戒小虫子的臂膀吗?”子来说;“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无论到东南西北哪一方去,都应该听从父母的命令。自然对于人,无异于父母,它要我趋向于死亡而我不听,我这就是不顺从造化的安排了,而造化是没有什么过错的。天地给我形体,以生使我劳苦,以老使我清闲,以死使我安息。所以,我以我的生为善,也以我的死为善。比如现在有位铁匠正在铸造金属器物,那块金属突然跳起来说:‘我一定要成为镆铘那样的宝剑’,铁匠一定会以为这是不吉祥的金属。现在偶然成了人的形体,就喊着:‘我是人!我是人!’造化一定会认为这是不祥之人。现在把天地当作熔炉,把造化当作铁匠,去那里不是也可以吗?死与生,就好像是酣然睡去,轻松自如地醒来一样。”
        
        【集评】 宋·黄庭坚:“跰��鉴井,极是画。”(转引自《百大家评庄》)
        明·王宗沐《南华经别编》:“此篇短体,而文奇甚。”
        明·孙矿《南华真经》:“造语奇险。”
        清·林云铭《庄子因》:“不措一语,方是个中人。”
        又:“数句皆甚于病偻者。上实言体之合,此设言体之分,立义既精,造句尤幻,且以韵语出之,神妙至此。”
        清·宣颖《南华经解》:“抒写凡物始终,止成浑沦一理,醒透无比。”
        又:“非常解脱之见,非常透脱之文。化鸡、化弹、化轮马,触手拈来,悉入妙境,如金丹在握,随点瓦烁,尽成珍宝也。”
        又:“‘父母’一喻,读之气降;‘铸金’一喻,读之意疏;‘寐觉’一喻,读之神超。前两喻中央一段正论,如层峰起伏。末一喻两句陡住,如峭壁斩然,小小结构,亦具奇致。”
        清·吴世尚《庄子解》:“奇想何处得来。”
        清·刘凤苞《南华雪心编》:“开手四人相与语,便浑涵下意在内,是一头两脚格局。文势则首尾中间,处处相应,又常山率然之形也。……‘相视’、‘莫逆’二句,写出拈花妙解,神气如生。子舆之论,不以拘拘自若,而归之于天;‘伟哉’二句,便想见大造赋形,不规一格,一似有意出奇。‘为此拘拘’与‘虫臂’、‘鼠肝’,同是一般化境。受于天而恶之,是滞于有形,而自外于无心之化也。复笔振起下文,有一波三折之妙。……此段抉天人之奥,破生死之关,爽若哀梨,快若并翦,几于辩才无碍,独擅其长,绝不料后幅另有一番机杼,异曲同工也。‘又何恶焉’以下,趁势接入子来有病,罗、浮两山,风雨夜合,灵气往来,融成一片,正见四人之莫逆于心也。……其叙子犁往问,正在喘喘将死,妻子环泣之时,情事仓皇,言词急遽,只用‘叱!避!无怛化’五字,摹写如生。 ‘伟哉!造化’四语,仍是‘相视’、‘莫逆’意境,决不作寻常慰藉、悲惋之词。‘虫臂’、‘鼠肝’,一片化机,归之造物,似摹拟未定,似宛转商量,回映前幅,引起下文,乃使通身筋节灵动,而用笔亦跌宕生姿。子来以父母喻阴阳造化,眼前妙谛,信手拈来,使悦生恶死者,无可置辩。议论纯正,音节和平,正非强为排解之言。‘大冶铸金’一层,借喻尤为奇妙。……(末)六字如不经意而出,已结尽上面无数妙文,一读者当为醒眼。”
        
        【总案】 生老病死,是人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但庄子认为,这一切都是“道”的安排,“道”是不可抗拒的,因此,人就应当安时处顺,顺应“道”的变化,只要达到“成然寐,蘧然觉”、“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的境地,就能看破生死,无忧无虑,与“道”同体了。
        这一节写子祀等四人的飘逸洒脱,极有神韵,刻画出了一些看破生死、顺应自然的高士形象。一些比喻的运用尤为精妙,如“父母”、 “铸金”、“寐觉”等,都能出人意想,新人耳目,出神入化。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11),据梁之失其力(12),黄帝之亡其知(13),皆在炉捶之间耳(14)。庸讵知夫造物者不息我黥而补我劓(15),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16)?”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17)!吾师乎!齑万物而不为义(18),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19)。此所游已。”
        
        【注释】 ①意而子:庄子寓言中虚构的人物;许由,字武仲,传说中的隐士,颖川人。参见《逍遥游》注。 ②资:给,这里意为指教、教导。 ③躬服:亲自履行,身体力行;明言,明辩。 ④而:同尔,你;奚,为什么;轵(zhi音纸),通只,句末语助词。 ⑤黥:古代酷刑的一种,用刀在犯人面额上刺刻,再涂以墨的刑罚,称黥,又称墨刑。⑥劓:古代割去鼻子的酷刑。 ⑦遥荡:逍遥;恣睢,无拘无束的样子;转徙,指变化;涂,通途。 ⑧藩:境地,界域,指上文“遥荡恣睢转徙之涂。” ⑨与:指参与欣赏;好,美好,漂亮。 ⑩瞽(gu音古):瞎子;黼黻(fu fu音府浮),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观,指华丽的景象。 (11)无庄:古代的美人;庄,谐音装;无庄,有不装饰之意;失,亡,这里意为忘却。 (12)据梁:古代的大力士。 (13)知:通智。 (14)炉捶:锻炼;捶,一作锤。 (15)庸讵:何以;息,滋生,这里指养好。(16)乘:载;成,指完整的躯体。 (17)吾师:指大道,也就是所谓大宗师;许由以“道”为师,故称。 (18)齑(ji音跻):调和。 (19)刻雕众形:创造万物的形态;不为巧,不显露自己的技巧。
        
        【今译】 意而子去拜见许由。许由说:“尧用什么教导了你呢?”意而子说:“尧对我说: ‘你一定要亲自实行仁义,明辩是非’。”许由说:“你为什么还要到这儿来呢?尧既然已经用仁义给你施以黥刑,用是非给你施以劓刑,你还凭借什么游于逍遥自在,无拘无束、顺应变化的境地呢?”意而子说:“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够游于这个境地。”许由说:“不行。盲目的人是无法与正常人共同欣赏眉目颜色的美好,瞎子是无法与正常人共同欣赏礼服上的绵绣花纹。”意而子说:“无庄忘却了自己的美丽,据梁忘却了自己的力气,黄帝忘却了自己的智慧,都是经过陶冶锻炼而成的。怎么就知道造物者不会养好我脸上受黥刑的伤痕,补好我受劓刑而被割去的鼻子呢?使我以完整的形体而跟随先生呢?”许由说:“唉,这也是不可知的啊!不过,我可以先给你说一个大略听听。我的大宗师啊!我的大宗师啊!调合万物却不以此为义,泽及万代却不以此为仁,长于上古却不算老,能够覆天载地、创造万物的形态却不显露自己的技巧。这就是‘吾师’所游的境界。”
        
        【集评】 清·林云铭《庄子因》:“‘黥’、‘劓’、‘息’、‘补’等字,巧甚。”
        又:“此篇(指《大宗师》全篇)为(内)七篇之归根结穴处。“…若文之波澜万顷,百折潆回,古奥杂奇,轮囷异木,非窥豹者所能测也。”
        清·宣颖《南华经解》:“‘黥’、‘劓’字法奇绝。”
        又:“从虚空画出一‘大宗师’。不为义,不为仁,将尧的‘仁义’两字打落,其‘是非’两字,更不必言。‘不为老’、‘不为巧’,又陪说两句。”
        清·胡文英《庄子独见》:“(《大宗师》)入手以‘知天’、‘知人’立局,而带‘真人’、‘真知’句作纽,是修至德而凝至道者。登假于道,至不以心捐道,乃一线功夫。以下衬贴点缀,层层跌出,正是层层翻进。正赞、反赞、分赞、合赞、借赞、陪赞、明赞、暗赞,浚发不穷,面面各异。赞真人所以赞道,赞道即励人为真人,此其环解之微意。”
        清·刘凤苞《南华雪心编》:“从许由生出‘黥’、‘劓’妙论,又从意而生出炉锤妙解,文法字法,俱极奇创。前后篇法,亦极浑成。……黥者役其形,劓者毁其体,黥劓之刑,以济仁义是非之穷。计由偏以黥、劓加之仁义是非,文心刻毒,足令假借仁义、紊乱是非者概坐刑章。‘遥荡恣睢转徙’,三者坦途,游于仁义是非之外,斥之而无可斥,名之而莫能名,何等摆脱,不如是则难逃黥劓之刑也。意而答词,正是转关处.作两层跌落,极有波折。‘无庄’一段,言人事亏而补以天事,只在大匠炉锤一陶铸间,即当变化耳,暗影‘师’字,意境跃然。……‘吾师乎!吾师乎!’安得与之游于无穷乎。末四字亲切指点,有挥弦送鸿之致。”
        又:“细按此篇(指《大宗师》全篇)文法,首段已尽其妙,以下逐层逐段,分应上文。神龙嘘气成云,伸缩变化,全在首尾,若隐若现,令人不可捉摸。此外,东云见鳞,西云见爪,作其之而,盘空挈攫,此其所以为灵也,文之伸缩变化,亦犹是焉。……呜呼,神矣!自龙门斑范以下,唐宋八家得其一体,便可纵横排舁,尺幅兴云。其中俊语奥词,分呈互见,剖之为荆山之玉,屑之为丽水之金,缀之为长吉之囊,割之为邱迟之锦。沾其賸馥残膏,皆可湔肠换骨,化为脉望之仙。自有文章以来,空前绝后,无古无今,殆推庄生为独步矣。”
        
        【总案】 这则寓言说明,人一旦为仁义是非所禁锢,就会丧失自由。仁义、是非如同酷刑。戕害着人的灵魂,束缚着人的身心。要逃脱这种刑罚,只能与“道”相通,忘仁义,忘是非,以“道”的力量抚平精神上的创伤,游于逍遥无为之境。
        这一节显示了庄子运用语言的高度艺术匠心。例如,“黥”、 “劓”这两个字,人们一见到它,就会产生阴森恐怖、不寒而栗的感觉。但庄子却用它来比喻仁义对人残害的本质,真可谓一针见血,奇警无比。而后面意而子回答的“息我黥”、“补我劓”,则更是奇上加奇。“黥”、“劓”、“补”、“息”等字,表现了庄子语言尖巧怪诞、危言奇耸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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