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淝水之战

        【说明】
        《通鉴》 卷一百四至卷一百五,记载了淝水之战。
        淝水之战,是东晋同前秦进行的一次著名的以弱胜强、促成南北对峙的战争。
        西晋的短暂统一之后,又形成了分裂局面。在南方,是司马氏建立的东晋皇朝,都于建康; 在北方,有所谓“十六国”,分布于各地及进入中原的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各族首领纷纷建立政权,互相兼并,形成割据混战状态。氐族苻氏建立的前秦(351),逐步发展势力,自从苻坚消灭前燕 (370)、前凉 (376)、占领东晋的梁、益二州 (373) 之后,基本上统一了北方,从而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前秦统治者苻坚颇有所为,致力于统一。他使用汉人王猛,进行了政治、经济、文化等一系列改革,增强了国力,故能实现北方的统一。但其统治并不稳固,内部存在复杂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苻坚的对策是,信用各族的上层分子 (为慕容垂、姚萇);迁徙各族豪民于关中,加以笼络与控制。但并没有也不可能解决矛盾。王猛病危时,曾劝告苻坚: 消除内部隐患,防止鲜卑、西羌等作乱; 东晋上下安和,不宜攻伐。苻坚因急于一统,又掌握近百万大军,滋长了骄傲轻敌情绪,没有将王猛的话放在心上。
        东晋皇朝,是一个主要由北方士族建立起来的偏安江左的小朝廷。在政治上,内部各派纷争; 但在淝水之战前,掌握军政大权的桓冲、谢安都出身于北方士族,两人都注意相互关系,不闹摩擦,又注意团结南、北的士族,矛盾有所缓和。在经济上,因南方偏安,社会秩序较为稳定,人民可以正常生产,加之北方人民因战乱而大量南徙,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更促进了生产事业。在军事上,兵力较少,仅二三十万人马,但经过挑选和训练的“北府兵”的军事素质较好,水军更有一定的实力。在前秦日益强大、觊觎南方的威胁下,朝野上下在抵抗前秦以图生存的思想上一致起来。
        苻坚在取得东晋的梁、益二州之后,于太元四年(379),以众多的兵力指向长江中、下游,夺取了襄阳、彭城等战略要地,为进一步进攻东晋创造了一定的条件; 但也有一定的损失,也反映出只长于步骑、水军不足的缺点。
        苻坚未曾认真总结与东晋作战的经验,经过几年的休整与准备,于太元七年(382)又着手再攻东晋的军事部署,以苻融为征南大将军。当时前秦内部意见不一,反战派占多数,苻融、权翼、道安、张夫人、太子宏、少子诜等都属这一派,他们主要是坚持王猛临终的那个看法: 东晋无隙可乘,故不宜攻; 内部政局不稳,鲜卑、羌等族人不可不防。他们以为,只有积蓄力量,以待时机; 即使立即行动,苻坚不必亲赴前线,可以坐镇长安或洛阳指挥,稳妥从事。主战派只是少数,心怀异志的慕容垂 (鲜卑族)竭力怂恿苻坚个人独断,不必随从众议。姚苌 (羌族) 也支持苻坚东伐。还有迎合君主意志者随声附和。苻坚对多数派的中肯意见置而不顾,乐意于附和之言,决意出兵。
        太元八年 (383) 八月八日,苻坚从长安出发,调动百万大军 (步兵七十万,骑兵二十七万,羽林军三万),分三路进军,东路以幽、冀之兵往彭城,西路以姚萇率军自蜀、汉沿江、汉而下,中路主力军由苻坚统领指向淮南寿阳。
        东晋针对敌情定出御防措施,西线由桓冲在荆州设防,阻止秦军顺江而下; 东线谢玄在广陵,招募和训练部队; 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前锋都督,统率主力军 (谢瑛、桓伊、刘牢之等北府兵)八万多人,投入淮南战场; 另派胡彬率水军五千增援寿阳。
        九月,前秦军一部分抵达项城。十月十八日苻融率部攻陷战略要地寿阳。胡彬所率东晋援军只好停止前进而屯于硖石,控扼淮河渡口。苻坚派梁成军控制洛涧,阻止东晋军由淮西援。苻坚也由项城赶至寿阳,指挥军事行动,并派朱序到东晋军中劝降谢石。朱序向谢石透露了前秦军内情,并劝谢石及早进攻,挫其锐气。
        已将主力军屯于洛涧以东的谢石,根据前秦军东西二线部队尚未得手,主力又未全部到达前线的情况,决定转守为攻。命刘牢之率五千精兵,乘夜袭破屯于洛涧的前秦梁成军,打破了前秦军对淮河的封锁,乘胜挺进,直逼寿阳。两军夹淝水对峙。
        谢玄向苻坚要求前秦军后退一步,让东晋军渡过淝水决战。苻坚此时仍然骄傲轻敌,答应谢玄提出的条件。谢玄乘前秦军后撤而阵乱之机,挥师渡水追击,杀死苻融,追杀至青冈。秦前锋部队溃败,后续部队亦逃,死伤逃亡者达十之七八。苻坚也负伤奔逃。东晋军收复寿阳等地。淝水之战至此告终。
        淝水之战,对东晋来说,是以弱胜强,确保了半壁河山; 对前秦说来,损失了几十万大军,导致政权瓦解。全国仍然南北对峙而不能统一。
        前秦军失败的原因是:(一) 内部存在严重矛盾,兵多而厌战,将众而意见分歧。(二) 苻坚骄傲轻敌,刚愎自用,不能知彼知己,不听众人劝阻,而执意东伐。(三) 缺乏训练有素的水军,洛涧之败,淝水之溃,都与前秦军无水师有关。(四)作战指导有错。因战线过长而兵力分散,也不协调,主力部队前后不相衔接,东西二线行动迟缓,致使中路主力前锋部队突出而无援应,前线一败,波及全局。
        东晋兵力有限,但在大敌压境时,同仇敌忾,内部一致,各部协作; 谢安掌握全局,指挥有方; 作战重点在淝水一线,以利于发挥水军优势; 谢玄又能抓住战机,转守为攻,突破劲敌。这些是东晋以弱胜强的原因。
        《通鉴》 写淝水之战,在记载战争全局的同时,突出地描写了两个主角苻坚与谢安的精神面貌。写苻坚,起初口出“投鞭断流”的大言,骄气十足,刚愎自用; 接着,观望敌阵,“怃然始有惧色”;而后惨败,“潸然流涕”。写谢安,起初敌军压境,“夷然” 自如; 而后获得捷报,“了无喜色”,但过门槛时“不觉屐齿之折”。这些生动逼真的描述,要比戏剧艺术更能扣动观者 (读者) 的心弦。
        
        (七年)①
        冬,十月,秦王坚会群臣于太极殿,②议曰:“自吾承业,③垂三十载,④四方略定,⑤唯东南一隅,⑥未沾王化。⑦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秘书监朱肜曰:⑧“陛下恭行天罚,⑨必有征无战,⑩晋主不衔璧军门,(11)则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国士民,(12)使复其桑梓,(13)然后回舆东巡,(14)告成岱宗,(15)此千载一时也。”坚喜曰:“是吾志也。”
        ①七年:晋孝武帝太元七年(382)。②秦王坚(338—385):十六国时期前秦皇苻坚,字永固,一名文玉,略阳临渭 (今甘肃秦安东南)人,氐族。在位二十八年(357—385)。他用王猛执政,先后攻灭前燕、前凉、代国,统一了北方大部分地区,并夺取了东晋的益州。在肥水之战中大败,战后被姚萇所杀。太极殿: 长安皇宫的正殿。③承业: 继承帝王事业。④垂: 将近。垂三十载:苻坚自晋穆帝升平元年(357)自立,至是(382)已有二十六年,所以说垂三十年。⑤略定: 平定。⑥东南一隅: 指东晋。一隅(yu): 一角。⑦王化: 王恩教化,指统治。⑧秘书监: 官名。秘书省(掌管图书)的长官。肜:音rong绒。⑨恭行: 执行。天罚: 指征伐。⑩有征无战: 言上讨伐下,上不必战争,下自然认罪。(11)衔璧军门: 口衔璧玉到军门前投降。这是古时国君在兵临城下时的求降仪式。(12)中国: 指中原。(13)桑梓: 故乡。古人在宅旁种桑梓,传其子孙,故以桑梓比喻故乡。(14)舆:车。巡: 视察。(15)岱宗: 泰山。告成岱宗,是言到泰山封禅天地。
        尚书左仆射权翼曰:①“昔纣为无道,②三仁在朝,③武王犹为之旋师。④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 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⑤君臣辑睦,⑥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⑦坚嘿然良久,⑧曰:“诸君各言其志。”
        ①尚书左仆射(ye):尚书省的长官之一。尚书省为中央执行政务的总机构,设左右仆射。②纣: 商朝最末一个君主,残暴不仁,为周武王所诛灭。③三仁: 指微子、箕子、比干三人。④旋: 返归。师: 军队。⑤谢安(320—385):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出身士族。位至宰相。在肥水之战中,他使弟谢石、侄谢玄为将,击溃前秦军。桓冲 (328—384):字幼子,东晋谯国龙亢 (今安徽怀远西)人。在肥水之战中,出镇京口 (今江苏镇江)等地。江表: 从中原的立场言长江以外,即江南。⑥辑睦(mu):和睦。⑦图: 图谋。指击灭东晋的意图。⑧嘿(mo):同 “默”。
        太子左卫率石越曰:①“今岁镇守斗,福德在吴,②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伐也!”③坚曰:“昔武王伐纣,逆岁违卜,④天道幽远,⑤未易可知。夫差、孙皓皆保据江湖,⑥不免于亡。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⑦又何险之足恃乎!”对曰:“三国之君皆淫虐无道,⑧故敌国取之,易于拾遗。⑨今晋虽无德,未有大罪,愿陛下且按兵积谷,以待其衅。”⑩于是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坚曰:“此所谓筑舍道傍,无时可成。(11)吾当内断于心耳!”(12)
        ①太子左卫率(lu律):官名。负责护卫太子。②这两句言天时有利于东晋。岁: 太岁,即木星。镇: 土星。守斗: 守于南斗。古代天文学以星象划分区域,和地上的区域附会起来,南斗是吴地的分野,认为木星、土星运行到东南方,天时对东南地区或政权(时为东晋)就有利。③殆(dai):大概; 恐怕。④逆岁违卜: 武王伐纣,时太岁在北方,有人以为不可伐,武王不听。武王占卜问吉凶,占得凶卦,武王不信而发兵。⑤天道: 言上天的意志。幽远: 渺茫。⑥夫差: 春秋末年吴国君,公元前495—前473年在位。曾打败越兵,使越屈服。前473年越王勾践灭吴,夫差自杀。孙皓: 三国时吴国末代皇帝,残暴荒淫,280年晋军攻克建业,孙皓投降于晋。参见本书 《西晋灭吴》。⑦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言其骑兵将马鞭投于江中,可以江水不流。夸前秦兵马众多。⑧三国之君: 指上面提到的商纣王、夫差、孙皓。⑨拾遗: 言如同拾起掉在地上的东西那么容易。⑩衅(xin): 空隙;漏洞。(11)筑舍道傍,无时可成:《诗经·小旻》: “如彼筑室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这是说,好像修筑房屋,同过路人商量,因此造不成功。(12)内断于心: 言自己主观决定。
        群臣皆出,独留阳平公融,①谓之曰:“自古定不事者,不过一二臣而已。今众言纷纷,徒乱人意,吾当与汝决之。”对曰:“今伐晋有三难: 天道不顺,一也; 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群臣言晋不可伐者,皆忠臣也,愿陛下听之。”坚作色曰:②“汝亦如此,吾复何望!吾强兵百万,资仗如山;③吾虽未为令主,④亦非闇劣。⑤乘累捷之势,⑥击垂亡之国,何患不克,岂可复留此残寇,使长为国家之忧哉!”融泣曰:“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今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⑦布满畿甸,⑧此属皆我之深仇。⑨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掖,⑩不可悔也。臣之顽愚,诚不足采; 王景略一时英杰,(11)陛下常比之诸葛武侯,(12)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13)坚不听。于是朝臣进谏者众,坚曰:“以吾击晋,校其强弱之势,(14)犹疾风之扫秋叶,而朝廷内外皆言不可,诚吾所不解也!”
        ①阳平公融: 苻融(?—383):十国时略阳临渭人。字博休,氐族。封为阳平公。他是苻坚之弟。②作色: 脸色改变,即发脾气。③资仗: 物资、军器。④令主: 英明的君主。⑤闇(an)劣: 糊涂无能。⑥累: 屡次; 接连。⑦鲜卑: 当时我国东北方的民族之一,其势力进入中原,并建立政权。慕容氏、拓跋氏、宇文氏等是其大族。羌(qiang):当时我国西北方的民族之一,创建后秦的姚萇是羌人。羯(jie):当时上党武乡 (在今山西东南部)的一个少数民族,石勒是其领袖,曾建立后赵。⑧畿甸(ji dian):京城附近的地区。⑨深仇: 指当时鲜卑族慕容氏、羌族姚氏等对苻坚怀有敌意或不甘心臣服。⑩不虞之变: 意外的变故。腹心肘掖(腋):心脏地区。指京城及其附近地区。肘腋: 比喻切近的地方。(11)王景略(323—375):王猛,字景略。曾任前秦苻坚的丞相。他协助苻坚整治吏治,加强中央集权,注意农业生产,曾统兵灭前燕。(12)诸葛武侯: 诸葛亮。他死后谥称“忠武侯”。(13)临没之言: 王猛临死前,对苻坚说:“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通鉴》卷一百三,晋孝武帝宁康三年)(14)校:比较。
        太子宏曰:“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财力内竭,此群下所以疑也!”坚曰:“吾昔灭燕,①亦犯岁而捷,天道固难知也。秦灭六国,②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乎!”
        ①燕:指前燕。370年,苻坚令王猛灭之。②六国:韩、魏、赵、楚、燕、齐。
        冠军、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坚曰:①“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以陛下神武应期,②威加海外,虎旅百万,③韩、白满朝,④而蕞尔江南,⑤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诗》 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⑥陛下断自圣心足矣,何必广询朝众!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⑦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一之功!”⑧坚大悦曰:“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赐帛五百匹。
        ①冠军: 冠军将军。京兆尹: 前秦京城长安的地方首长。慕容垂(326—396):十六国时期后燕的建立者,公元384—396年在位。鲜卑族人。前燕时封为吴王,后投奔前秦苻坚,协助苻坚灭前燕。肥水之战后,他恢复燕国,定都中山(今河北定县)。②应期:顺应天道。③虎旅: 言勇猛的部队。④韩: 韩信,楚汉之际的名将,参见本书《楚汉战争》。白: 白起,战国后期秦国的名将,参见本书 《长平之战》。⑤蕞(zui)尔: 渺小的样子。⑥“谋夫孔多。是用不集”。见《诗经·小旻》。孔多: 很多。是用: 用是。不集: 不成。其意是,出主意的人很多,事情就办不成。⑦张、杜: 张华、杜预。参见本书《西晋灭吴》。⑧混一:统一(天下)。
        坚锐意欲取江东,①寝不能旦。②阳平公融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③自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且国家本戎狄也,④正朔会不归人。⑤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坚曰:“帝王历数,⑥岂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 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⑦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⑧
        ①锐意: 专心。②旦: 天明。③这话出自 《老子》。殆:危。④国家本戎狄: 指前秦苻氏本是氐人。戎狄: 泛指汉族以外的西方和北方各民族,这里是指氐族。⑤正朔会不归人: 言中国正朔(代表统治权)相传,大要不归于夷狄。会: 要也。⑥历数: 指帝王正统相承的时间。⑦汉之苗裔: 刘禅是西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苗裔: 后代。⑧不达变通: 不理解变通之理。
        坚素信重沙门道安,①群臣使道安乘间进言。②十一月,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③坚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④临沧海,⑤不亦乐乎!”安曰:“陛下应天御世,⑥居中土而制四维,⑦自足比隆尧、舜; ⑧何必栉风沐雨,⑨经略遐方乎! ⑩且东南卑湿,(11)沴气易构,(12)虞舜游而不归,(13)大禹往而不复,(14)何足以上劳大驾也!”坚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15)使司牧之,(16)朕岂敢惮劳,(17)使彼一方独不被泽乎!(18)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无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19)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彼必稽首入臣,(20)不必亲涉江淮也。”坚不听。
        ①沙门:梵语,佛教中对出家修道者的称呼。道安(314—385):晋时高僧,俗家姓魏,曾师事于佛僧图。苻坚攻破襄阳时(378),将他接到长安,宠信之。②乘间: 伺机。③辇(nian):帝王乘坐的车。苑(yuan):皇家林园,供帝王游猎的场所。④泛: 乘船游。⑤沧海: 大海,这里指东海。⑥应天御世: 应天命,治天下。⑦制四维: 言治理四方。四维: 本是四根绳子,古代神话以为地是四根绳子系住而成的,故以四维指称四方。⑧尧、舜: 唐尧、虞舜,我国上古时代的部落酋长,儒家理想中的圣君。⑨栉(zhi,旧读jie)风沐雨: 以风梳发,以雨洗头。形容在外奔波,不避风雨的辛劳。栉: 木梳,这里作动词。沐: 洗头。⑩遐(xia)方: 边远之处。(11)卑湿: 低洼潮湿。(12)沴(li)气: 灾害不祥之气。(13)虞舜游而不归: 相传虞舜南巡,死于苍梧 (即九疑山,在今湖南宁远东南) 之野。(14)大禹往而不复: 相传夏禹东巡,死于会稽 (山名,在今浙江绍兴东)。(15)烝(zheng)民:民众,百姓。树: 建立。(16)使司牧之: 派官府官吏管理他们。司: 官府,也指官吏。牧: 放牧,引申为管理和统驭。古时统治者视民为牲畜,故称治民为“牧”。(17)惮(dan)劳: 害怕劳苦。(18)被泽: 蒙受恩惠。(19)驻跸(bi):帝王出行,途中停留暂住。(20)彼: 指东晋君臣。稽首入臣: 前来叩头称臣。稽首: 叩头。
        坚所幸张夫人谏曰: ①妾闻天地之生万物,②圣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③故功无不成。是以黄帝服牛乘马,④因其性也; 禹濬九川,⑤障九泽,⑥因其势也;后稷播殖百谷,⑦因其时也; 汤、武帅天下而攻桀、纣,⑧因其心也;⑨皆有因则成,无因则败。今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⑩天犹因民,而况人乎! 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天道,下顺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请验之天道。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11)兵动马惊,(12)军败不归。’(13)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14)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15)
        ①幸: 宠幸。②妾(qie):旧时妇女自称的谦词。③因:依据; 随顺。④黄帝: 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先,远古的部落酋长。服: 使用。⑤濬:“浚”的异体字。疏通。⑥障:筑堤防水。九川、九泽: 指很多的江河湖泊。⑦后稷: 周的祖先,善长于种植谷物。⑧汤、武: 商汤王,周武王。桀、纣: 夏桀王、商纣王。商汤伐夏桀,而建商朝。周武伐商纣,而以周代商。⑨因其心:顺着百姓之心。⑩此语出自 《尚书·皋陶(yao) 谟》。意思是,天的耳目即民众的耳目,是天意决定于民意的意思。(11)嗥(hao):兽类吼叫。(12)兵: 兵器,武器。(13)张夫人所引谚语,反映了古代人的迷信思想。(14)(厩jiu):马房。(15)预: 干预。
        坚幼子中山公诜最有宠,①亦谏曰:“臣闻国之兴亡,系贤人之用舍。②今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臣窃惑之!”③坚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④
        ①中山公诜(shen):苻诜,封为中山公。②系: 关键在于。③窃: 犹言私。④孺子安知: 小孩子哪里知道。孺子: 小孩子。安知: 哪里知道。
        
        (八年)①
        (秋,七月)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②民每十丁遣一兵; 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③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④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⑤谢安为吏部尚书,⑥桓冲为侍中; ⑦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⑧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拜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少年都统。⑨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萇及良家子劝之。⑩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11)我之仇讎,(12)当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13)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14)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15)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①八年:晋孝武帝太元八年(383)。②入寇:作者以东晋年号纪年,以东晋为主体,故称苻坚进攻为“入寇”。③良家子:出身于富贵人家(而不是出身于医、卜、商贾及奴隶、罪犯之家)的子弟。④羽林郎: 禁卫军中的军官。⑤其: 发语词。司马昌明: 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字昌明。⑥吏部尚书: 主管官吏黜陟升降的官员。犹今之组织部长。⑦侍中: 传达皇命,备皇帝顾问的官员。⑧起第: 建造住宅。⑨秦州: 在今陕西西部和甘肃东部,州治上邽在今甘肃天水。主簿: 重要的僚属,参预机要。金城: 有些《通鉴》版本“赵盛之”前有 “金城” 二字; 此指赵的原籍。少年都统: 此指统领良家子的长官。⑩此言慕容垂、姚萇劝苻坚东伐,为战后变故的伏笔。(11)鲜卑、羌虏:指慕容垂、姚萇。虏:辱骂人的话。(12)仇雠: 仇敌。(13)风尘之变: 指战乱动荡。逞: 施展。(14)闲: 熟悉。军旅: 军事。(15)苟为: 随便使用。谄谀(chanyu):奉承; 谄媚。会: 迎合的意思。
        八月,戊午,①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 ②以兖州刺史姚萇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③坚谓萇曰:“昔朕以龙骧建业,④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徵也!”⑤坚默然。
        ①戊午: 初二日。②张蚝(ci):苻坚部下猛将。③兖(yan)州: 在今山东西北部。刺吏: 州的长官。龙骧(xiang):将军之号。益、梁州: 在今四川及陕西南部。④昔朕以龙骧建业:苻坚曾受秦主苻健封为龙骧将军,后夺取帝位。⑤徵: 徵兆。慕容楷、慕容绍言于慕容垂曰: ①“主上骄矜已甚,②叔父建中兴之业,③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④
        ①慕容楷、慕容绍: 二人皆是慕容垂之侄儿。②骄矜: 骄傲自大。③建中兴之业; 指复兴鲜卑族的帝业(燕)。④慕容垂之言,吐露出他怂恿苻坚东伐的险恶用心。
        甲子,①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②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③凉州之兵始达咸阳,④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⑤幽、冀之兵至于彭城,⑥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⑦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⑧
        ①甲子: (八月)初八日。②戎卒: 军士,这里指步兵。③项城: 在今河南沈丘。④咸阳: 在今陕西咸阳东。⑤蜀、汉:在今四川和汉中。⑥幽、冀: 幽州、冀州,在今河北和辽宁。彭城: 在今江苏徐州。⑦运漕: 水路运送粮饷。⑧颍口:颖水入淮河处,在今安徽寿县西南正阳关。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①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②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 ③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④琰,安之子也。
        ①谢石(327—388):字石奴。谢安之弟。时为征讨大都督,即抵御前秦军的统帅。②徐、兖二州: 徐州、兖州。当时徐州北部沦陷,以京口(今江苏镇江)为南徐州,兖州沦陷,侨置于广陵(今江苏扬州)境内。谢玄(343—388):字幼度。谢安之侄儿,驻军于广陵。前锋都督: 即先遣部队的主将。③谢琰(yan):谢安之子。桓伊:时西中郎将,豫州刺史,驻于淮南。④寿阳: 在今安徽寿县。
        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①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②答曰:“已别有旨。”③既而寂然。④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⑤亲朋毕集,与玄围棋赌墅。⑥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⑦安遂游陟,⑧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⑨遣精锐三千入卫京师; 谢安固却之,⑩曰: “朝廷处分已定,(11)兵甲无缺,西藩宜留以为防。”(12)冲对佐吏叹曰;(13)“谢安石有庙堂之量,(14)不闲将略。(15)今大敌垂至,(16)方游谈不暇,(17)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18)众又寡弱,(19)天下事已不可知,吾其左衽矣!”(20)
        ①都下: 京城,当时东晋都于建康。②夷然: 泰然。言泰然无异于平日。③别: 另外。旨: 意指。谢安言“已别有旨”,意思是已另有打算。④寂然:默不作声。⑤命驾:下令备车。山墅(shu):山上的别墅。⑥赌墅: 以别墅作为赌注。⑦敌手: 言下子相争,智算相敌。此说明谢玄心不在焉,故不能胜谢安;同时也反映谢安夷然。⑧陟 (zhi):登山。⑨根本: 指京城。⑩固却: 坚决谢绝。(11)处分: 部署。(12)西藩: 桓冲所驻淮南,为京城建康西边的屏藩。(13)佐吏: 部下官员。(14)谢安石:谢安,字安石。庙堂之量: 指在朝廷为相的大度。庙堂:指朝廷。(15)不闲将略: 不熟悉为将的战略。(16)垂至: 即将到来。(17)不暇: 不闲着,犹忙着。(18)不经事: 没有办过事,指没有经验。(19)众: 兵众。(20)左衽(ren):言为降虏。我国古代某些少数民族的服装,前襟向左掩,异于中原服装的右衽。当时汉族人往往以左衽为受异族压迫或投降于它的代辞。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 癸酉,①克之,②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③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④慕容垂拔郧城。⑤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⑥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⑦栅淮以遏东兵。⑧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⑨惮成不敢进。⑩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11)“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12)“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13)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14)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15)以为:“强弱异势,不如速降。”(16)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 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17)可遂破也。”
        ①癸酉:(十月) 十八日。②克之: 攻下寿阳。③徐元喜:东晋将领。④河南: 郡名,在今安徽寿县一带。⑤拔: 攻下。郧城: 在今湖北安陆。⑥硖石: 在今安徽风台西南,寿县西北。⑦洛涧: 在今安徽怀远西南,寿阳西。⑧栅淮:在淮河中筑栅。遏: 阻止。东兵: 指从东而来的晋军。⑨去: 距离。⑩惮: 恐惧,害怕。(11)潜: 暗地里。(12)驰使: 派遣使者驰马前去。白: 报告。(13)赴:追赶。(14)兼道: 兼程,以加倍的速度赶路。就: 趋向,奔赴。(15)朱序:原是东晋的梁州刺史,镇守襄阳。后襄阳被苻坚攻克,朱序被俘而为前秦的尚书。(16)这话是传达苻坚的命意。(17)夺气: 丧失锐气。
        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①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趣洛涧,②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咏;③又分兵断其归津,④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⑤尽收其器械军实。⑥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⑦顾谓融曰:“此亦勍敌,⑧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⑨
        ①老: 使(其)厌倦(而丧失锐气)。②广陵相: 广陵国相,由皇朝派至候国管理政务。刘牢之(?—402):东晋名将。字道坚,彭城人。初以骁勇被谢玄选为北府兵将领。因在肥水之战中有功,升任龙骧将军,彭城内史。后曾镇压孙恩起义。趣: 同 “趋”。③弋(yi)阳: 郡名,治所在今河南潢川。④归津: 退处的渡口。⑤扬州: 在今江苏北部和安徽东北部。⑥军实: 军需物资。⑦八公山: 在寿阳城此。⑧勍(qing)敌: 同 “劲敌”。⑨怃然: 怅然失意貌。
        秦兵逼肥水而陈,①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②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③我以铁骑蹙而杀之,④蔑不胜矣!”⑤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⑥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⑦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⑧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⑨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⑩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11)死者什七八。(12)初,秦兵少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13)获秦王坚所乘云母车,(14)〔及仪服、器械、军资、珍宝、畜产不可胜计。〕(15)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
        ①肥水: 源于安徽合肥西南紫蓬山,向西北流,到寿县入淮河。②悬军:言军队孤悬于距离国都很远的地方。③半渡:(军队)渡过半数。④铁骑:最坚锐的骑兵。蹙(cu):迫促。⑤蔑(mie灭)不胜: 无不胜,即胜。蔑: 无。⑥麾 (hui):通“挥”。指挥。⑦略陈: 巡察阵地。⑧青冈: 在今安徽寿县西北。⑨蹈藉: 践踏。⑩走者: 活着逃跑的人。唳(li):鹤叫(11)重(chong):加上。(12)什七八: 十分之七八。(13)张天锡: 原是东晋的凉州刺史,被苻坚打败而投降,今又归顺于东晋。(14)云母车: 以云母装饰的车。(15)有些《通鉴》版本在“云母车”下,有 “及仪服、器械、军资、珍宝、畜产不可胜计”等十五字。
        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饥甚,民有进壶飧、豚髀者,①坚食之,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 ②“陛下厌苦安乐,自取危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安有子饲其父而求报乎!”③弗顾而去。坚谓张夫人曰:“吾今复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④
        ①飧(sun):简单的饭食。豚(tun)髀(bi):猪腿。②辞:推辞。③饲: 饲养。报:报答。④潸 (shan) 然: 涕流貌。
        谢安得驿书,①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②摄书置床上,③了无喜色,④围棋如故。⑤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⑥过户限,⑦不觉屐齿之折。⑧
        ①驿书: 驿传来的文书。②方: 正在。③摄书: 把文书放置在封套内。④了无: 毫无。⑤如故: 照常。⑥还内: 回内室。⑦户限: 门槛。⑧不觉屐齿之折: 不觉得脚上穿的木屐的齿已折断。屐(ji):木屐,下有齿,可使脚不接触泥地。此句言谢安内心喜悦已忘乎其它。以上是《通鉴》写肥水之战。
        
        【译文】
        (太元七年)
        冬,十月,秦王苻坚在太极殿会集群臣,和他们商量说:“自从我继承帝业以来,将近三十年,四方平定,只有东南一角,还没有统一。现在大略地估计一下我的士兵,可以有九十七万,我打算亲自领兵伐晋,怎么样?”秘书监朱肜说:“陛下执行征伐,一定不战而胜,晋的君主不是前来投降,就是逃亡江海,陛下遣返中原的士民,让他们回到故乡,然后回驾到东方巡视,到泰山封禅天地,这是千载难遇的盛事。”苻坚高兴地说:“这是我的志愿。”
        尚书左仆射权翼说:“古时殷纣王暴虐无道,三个仁人供职朝廷,周武王还因此退兵。如今晋国虽然微弱,并没有大的罪恶;谢安、桓冲都是江南的大人物,君臣和睦,内外同心,以我看来,不可讨伐。”苻坚沉默了好久,说:“你们各人谈谈看法。”
        太子左卫率石越说:“今年岁星镇守在南斗,福德在晋国一方,讨伐它,一定会发生天灾。况且晋据长江的险要,百姓对它服从,恐怕不可讨伐。”苻坚说:“古时周武王讨伐殷纣王,占卜问吉凶,占得凶卦,武王不信而出兵,天道渺茫,不容易明白。吴王夫差、东吴孙皓都曾保据江湖,终不免于死亡。如今以我的大军,把马鞭扔进长江,足以使江水不流,晋又有什么险要足以凭恃呢?”石越又说:“纣王、夫差、孙皓都淫虐无道,所以敌国讨伐他们,如同在地上拣个东西那么容易。如今晋虽没有恩德,也没有大罪,希望陛下暂且休兵积粮,以待他们的破绽。”于是群臣各说利害,长久不能意见一致。苻坚说:“这是所谓修筑房屋,同过路人商量,没有成功的日子。还是由我自己拿定主意。”
        群臣都出了太极殿,只留下一个阳平公苻融,苻坚对他说:“从古以来决定大事的,不过一二个臣子罢了。现在众说纷纭,徒然使人心烦意乱,我当和你决定这件事。”苻融答道:“如今讨伐晋国,有三点难处: 天道不顺,这是第一点; 晋没有破绽,这是第二点; 我军多次作战士兵疲惫,百姓思想上畏惧敌人,这是第三点。群臣说晋不可讨伐的,都是忠臣,希望陛下听从他们的意见。”苻坚发起脾气来说:“你也这样讲,我还期望什么! 我有强兵一百万,军需物资堆积如山; 我虽然不自封为英明的君主,也不是糊涂无能之辈。乘屡次胜利的威势,攻击垂亡的国家,还怕什么不胜,难道还可以留下这个残敌,使它长远为我国的忧患吗?”苻融哭泣着说:“晋国不可灭,是非常明白的。如今劳师动众大举讨伐,恐怕没有十分把握。况且我所担忧的,不仅仅是这一点。陛下爱护鲜卑、羌、羯等族,安置在京城附近,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深仇暗敌。太子独自和几万弱兵留守京城,我怕有不测之祸发生于心脏地区,致使不可追悔。我的浅陋之见,诚然不足以供采纳; 王景略 (王猛) 是一时英杰,陛下常把他同诸葛武侯(诸葛亮)相比,惟独不记得他临终的遗言了吗?”苻坚不听。这时朝廷官员进谏的很多,苻坚说:“以我攻打晋国,比较一下强弱形势,好似疾风扫秋叶一样,而朝廷内外的人都说不可,实在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太子苻宏说:“今年天象有利于晋,加之晋君没有罪过,如果大举讨伐而不胜,恐怕威名挫折于外,财力枯竭于内,这就是群臣所担忧的问题。”苻坚说:“我以前消灭燕国,也违背天象而取胜,天道实在难弄明白。秦灭六国,六国的君主难道都暴虐吗?”
        冠军将军、京兆尹慕容垂劝苻坚说:“弱被强吞并,小被大吞并,这是自然的理势,并不难明白。以陛下的神武,顺应天道,威名传到海外,勇猛的战士一百万,像韩信、白起那样的名将满朝都是,而小小的晋,独违王命,难道可以再留下它传给子孙后代吗?《诗经》上说:‘出主意的人很多,听他们的话事情就办不成。’陛下自拿主意就行了,何必广泛地征询朝廷群臣的意见! 晋武帝平定孙吴,所倚靠的只是张华、杜预等二三个臣子而已,如果听从朝廷众人的议论,难道还有统一的大功?”苻坚听了慕容垂的话,非常高兴地说:“和我共定天下的,只有你而已。”赏赐他五百匹帛。
        苻坚一心想取江东之地,晚上睡不到天明。阳平公苻融规劝他说:“知足者不受辱,知止者不危险。”自古以来穷兵极武,没有一个不灭亡的。况且我们秦国本是氐族所建,中原政权的年号一般是不归少数民族的。江东的晋国虽然微弱而勉强存亡,但它是中华的正统,天意一定不灭绝它的。”苻坚说:“代代相传的帝王正统,难道固定不变吗?只是看谁有德罢了。刘禅难道不是汉朝的后裔吗?终于被魏国所灭。你所以不如我,差就差在不理解变通之理啊!”
        苻坚向来信重高僧道安,群臣让道安伺机规劝。十一月,苻坚和道安同车在东苑游玩,苻坚说:“我将要和你同游江南,泛舟长江,临眺大海,这不也是人生的乐事吗?”道安说:“陛下应天命而治天下,居于中原而制服四方,自然足以和尧舜盛世相比; 为什么一定要栉风沐雨,经营边远之地呢?况且东南地区低湿,容易形成灾害不祥之气,虞舜往游而不归,大禹一去而不还,哪里值得君主大驾出征呢?”苻坚说:“上天生了百姓而为他们安排了君主,让官吏管理他们,我怎么敢害怕劳苦,惟独让那一块地方不受恩泽呢?一定像你所说,那么古代的帝王就都没有征伐了。”道安说:“一定要出兵征伐,陛下应当暂住洛阳,先派遣使者送去一封书信,而后将领们带领大军出发,晋的君臣一定来叩头称臣,不必亲自远涉江淮地区。”苻坚不听。
        苻坚所宠幸的张夫人规劝说:“我听说天地生育万物,圣王治理天下,都顺应于自然,所以没有不成功的。因此黄帝使用牛马,顺它们的性; 夏禹疏通九川,堤防九泽,顺它们的势; 后稷播种百谷,顺它们的时; 商汤、周武率领天下人而攻夏桀、商纣,顺他们的心,都是有所顺应才能成功,不能顺应就会失败。现在朝廷和民间的人都说不可伐晋,只有陛下决心去干,我不知道陛下顺应着什么。《尚书》 上说:‘天意取决于民意。’天还顺应于民,何况是人呢! 我又听说王者出兵,一定上观天道,下顺民心。现在民心既不归向,请检验天道怎样。谚语说:,鸡夜间鸣叫,不利于出兵,犬成群吠叫,宫室将要空虚; 兵器自动,厩马惊跳,军队失败不能回来。’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这都不是出兵的好兆头。”苻坚说:“军队的事,不是妇女应该干预的。”
        苻坚的小儿子中山王苻诜最为得宠,也规劝说:“我听说国家的兴亡,关键在于对贤人的用和不用。现在阳平公是国家重要的谋士,而陛下不听听他规劝,晋国有谢安、桓冲,而陛下讨伐它,我对此疑惑不解。”苻坚说:“天下大事,小孩子哪里知道!”
        (秋,七月) 秦王苻坚下诏大举进攻东晋,百姓每十个人派出一个兵; 良家子年龄在二十以下,有材勇的,都委任为羽林郎。又说:“我要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以谢安为吏部尚书,以桓冲为侍中; 这已是不远的事了,可以先给他们建造住宅。”良家子报到的有三万多骑,委任秦州主簿赵盛之做少年都统。这时,朝廷之臣都不希望苻坚出发,只有慕容垂、姚萇和良家子怂恿他走。阳平公苻融对苻坚说:“慕容垂、姚萇,原先是我们的仇敌,想乘战乱动荡之机以实现他们的目的,他们所说的一套计谋,怎能依从呢?良家少年都是富饶人家的子弟,不熟习军事,随便用阿谀奉承之词迎合陛下的旨意。如今陛下信用他们,轻易举办大事,我担心既不能成功,还会产生后患,后悔就来不及了。”苻坚还是不听。
        八月初二日,苻坚派遣阳平公苻融督率张蚝、慕容垂等步兵和骑兵二十五万为前锋; 以兗州刺史姚萇为龙骧将军、监督益州和梁州的军事。苻坚对姚苌说:“以前我以龙骧将军建立帝业,没有轻易地把这个军号授予别人,你好好地干吧!”左将军窦冲说:“帝王没有戏言,这话是不吉利的征兆啊!”苻坚沉默起来。
        慕容楷、慕容绍对慕容垂说:“君主骄傲自大已很严重,叔父恢复鲜卑族的帝业,在这次军事行动。”慕容垂说:“对。不是你们,谁和我复兴大业。”
        初八日,苻坚从长安出发,步兵六十多万,骑兵二十七万,旗鼓相望。队伍前后摆开一千里。九月,苻坚已到了项城,凉州的部队才到达咸阳,蜀、汉的部队正顺流而下,幽州和冀州的部队到了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输粮饷的船一万只。阳平公苻融等人领兵三十万,先到了颍口。
        东晋诏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和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的部队共八万人抵抗秦军;让龙骧将军胡彬以五千水军援助寿阳。谢琰,是谢安的儿子。
        这时秦军士气旺盛,东晋的京城震恐。谢玄入京,向谢安问计,谢安泰然,答道:“已另有办法。”说完而默不作声。谢玄不敢再说,就让张玄再一次请示。谢安就动身出城到山上的别墅去游玩,亲戚朋友都来聚会,和谢玄围棋而以别墅作为赌注。谢安的棋艺常比不过谢玄,这一天,谢玄害怕,便是不相上下而不能取胜。谢安随又登山,到了夜晚才回城来。桓冲很为京城的安全担忧,派遣三千精锐的士兵去守卫京城,谢安坚持回绝,说:“朝廷的部署已定,京城不缺士兵,淮南方面应当留下这支队伍以为防守之用。”桓冲对部下官员叹息说:“谢安石(谢安)有在朝为相的大度,但不懂得为将的战略。如今大敌即将到来,还在忙着游乐谈天,派遣一些没有军事经验的少年拒挡大敌,兵众又少又弱,天下之事已没法料想,我们要当秦国的俘虏了。”
        冬,十月,秦阳平公苻融等攻打寿阳; 十八日,攻下寿阳,捉住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苻融让他的参军河南人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攻下郧城。胡彬听到寿阳失陷,退保硖石,苻融向他进攻。秦卫将军梁成等人率兵五万人屯于洛涧,在淮河中筑栅以阻挡由东而来的晋军。谢石、谢玄等在距离洛涧二十五里的地方驻军,害怕梁成而不敢进兵。胡彬军粮吃光,暗里派遣使者向谢石等报告说:“如今敌人威势十足而我部粮食已尽,恐怕我不能再见大军。”秦军获得胡彬所派的使者,送给了阳平公苻融。苻融派使者飞驰报告秦王苻坚说:“敌人兵少容易捉住,只怕他们逃掉,应当赶快去捉他们。”苻坚就留下大军在项城,带领八千轻骑兵,以加倍的速度奔向在寿阳的苻融。派遣尚书朱序来向谢石等游说,说什么“强弱之势不同,不如快来投降”。朱序私下又对谢石等说:“如果秦国的百万大军都来到这里,实在难同它为敌。如今乘它各支部队没有集合起来的机会,应当赶快攻击它; 如果打败了它的前锋,那么秦军就已丧失锐气,可以立即击溃了。”
        谢石得知苻坚在寿阳,很害怕,打算不交战而使秦军产生厌倦情绪。谢琰劝谢石听从朱序的意见。十一月,谢玄派遣广陵相刘牢之率领五千精兵开赴洛涧,还相距十里,梁成以洛涧为阻拦摆开军阵等待刘牢之军。刘牢之直接向前渡水,攻打梁成,大破梁成的部队,杀了梁成和弋阳太守王泳; 又分出一支队伍切断敌方退处的渡口,秦的步兵和骑兵溃退,争渡淮水,士兵死了一万五千人,晋军捉住了扬州刺史王显等人,收取了秦军的全部军用物品。干是谢石等各军,水陆两路继续前进。秦王苻坚和阳平公苻融登上寿阳城,瞭望,见晋兵军阵严整,又看着八公山上的草木以为都是晋兵,回头对苻融说:“这也是劲敌,为什么说它弱呀!”怅然失意,脸上开始出现恐惧的神色。
        秦兵紧靠肥水摆开阵势,晋兵不能过渡。谢玄派遣使者对阳平公苻融说:“你领兵远离本国深入我境,而布阵紧靠肥水,这是持久的办法,不是打算速战。如果你移动阵营稍稍退却,让我军得以过渡,以便决战而定胜负,不也好吗?”秦军将领们都说:“我兵多他兵少,不如阻挡他,使他不得过来,可以万分保险。”苻坚说:“只领兵稍稍退却,让他渡过半数,我以最精锐的骑兵冲杀他,没有不胜的了。”苻融也以为应当这样,就挥师后退。秦兵随即退却,不能再加制止。谢玄、谢琰、桓伊等领兵渡过肥水进攻秦兵。苻融骑马巡视阵地,打算率领撤退的士兵,所骑的马倒了,被晋兵所杀,秦兵顿时溃散。谢玄等乘胜追击,到了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践踏而死的,布满野地,堵塞河川。活着逃跑的,听到风声鹤唳,都以为晋兵将到,昼夜不敢休息,在草地奔跑,在荒野过夜,加上饥饿和寒冷,死了十之七八。起初,秦兵稍稍退却,朱序在军阵后面叫喊道:“秦兵败了!”兵众立即大奔。朱序乘机和张天锡、徐元喜都跑到晋军中来。晋军获得秦王苻坚所乘的云母车,以及其它种种物资,无法计算清楚。又取得寿阳,捉住秦的淮南太守郭褒。
        苻坚中了乱箭,单骑逃到淮北,饿得很,老百姓有送简单的饭食和猪腿给他吃的,苻坚吃了,赠送十匹帛,十斤绵。送食的人推辞说:“陛下讨厌安乐,自取危困。我为陛下的子民,陛下是我的君父,哪有子养其父而求报答的呢?”头也不回就走了。苻坚对张夫人说:“我现在还有什么面孔统治天下呢?”眼泪直往下淌。
        谢安得到驿传来的文书,知道秦兵已经失败,这时正在和客人围棋,把文书装进封套放置在床上,脸上毫无高兴的样子,照常围棋。客人问他,他慢慢地回答:“小儿辈终于打败敌人。”下完棋,回内室,经过门槛,觉察不到脚下木屐的齿已经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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