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贾三人

        蜀贾三人,皆卖药于市。其一人专取良,计入以为出,不虚价,亦不过取赢。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价之贱贵,惟买者之欲,而随以其良不良应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卖则贱其价,请益则益之,不较,于是争趋之,其门之限 ^①月一易,岁余而大富。其兼取者,趋稍缓,再期亦富。其专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而昏 ^②不足。郁离子见而叹曰:“今之为士者,亦若是夫!昔楚鄙 ^③三县之尹 ^④三,其一廉而不获于上官,其去也,无以僦 ^⑤舟,人皆笑,以为痴。其一择可而取之,人不尤其取,而称其能贤。其一无所不取,以交于上官,子吏卒而宾富民,则不待三年,举而任诸纲纪之司 ^⑥,虽百姓亦称其善,不亦怪哉!”

——《郁离子·千里马》

        【注释】
        ①限:指门下横木,即门槛。②昏:夜晚。③鄙:边远地方。④尹:指县令。⑤僦(jiu旧):租赁。⑥司:旧时官暑的名称。
        【意译】
        有三个四川商人都在集市上卖药。其中一位专进上等药材,根据买价定卖价,既不少价,也不过分谋取利润。另一位不管上等和下等药材都收进来卖,药价的高低随顾客意愿而定,卖出相应的药材。第三位不进上等药材,只管多进,卖价低廉,顾客要求添加点药材他就添加点,从不与人计较。于是,顾客争先恐后到他铺里来,药铺门槛一月就要换一回。只一年多时间这人就富起来。那位兼卖上下等药材的商人,上门买药的顾客虽然少些,但两年之后也富了起来。专卖上等药材的商人生意萧条,铺面冷清,吃了早餐就没晚餐。郁离子对比感叹道:“现在做官的人也就像这样啊!过去楚国边境三个县的县令,其中一个很廉洁但不能博得上司的欢心,他离任时连雇船的钱都没有,没有人不笑他是傻子。另一位只要有机会就捞一把,人们并不怨恨他,反而称赞他贤明能干。第三位到处搜刮财物,用来讨好上司,对待部属像儿子,对富豪如宾客,不到三年就升任法制部门的长官。即使老百姓也称颂他好,这难道不是怪事么?”
        【解说】
        身经宦海沉浮的刘基显然是以写“市场”而说“官场”,以写经商而喻做官,三个卖药的四川商人经营之道不同,其结果也不相同,按照一般的观点,说成功者经营有法, 大致上没有什么错。但 “有法”有时却 “无道”, 这“道”是道德、道义和良心。我们先看三种不同的经营法:其一人专卖良药,“计入以为出,不虚价,亦不过取赢”,是老老实实做买卖。第二人脑筋活一点,好药坏药都不弃,价格高低根据顾客心理定。第三人则专卖下等药材,并且善于笼络人,顾客“请益则益之”。三种不同经营方式其结果大相径庭。老实者店面冷清,吃了上顿没下顿,而投机商人生意兴隆,大发横财。对此,我们能完全责怪商人的“奸”么?恐怕不能,这样的结果难道不与顾客贪便宜不识货的毛病有关么?经商如此,为官又何尝不是这样,郁离子能不感慨系之!郁离子感叹声中叙述了三位县官的境遇,和三位四川商人何等相像,为官清廉者虽然洁身自好,却不知媚俗,所以非但得不到升迁,反而被贬黜,离职的连乘船的钱都没有,煞是凄凉;而贪官则八面玲珑,上下讨好,所以左右逢源,既饱其私囊又买得“能贤”的好名声。“举而任诸纲纪之司,虽百姓亦称其善”。结果竟让黄鼠狼去护鸡, 而鸡们却也拍手称快, “不亦怪哉”!
        【相关名言】
        世上没有卑鄙的职业,只有卑鄙的人。

——美国·林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