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鲂与曹休

周鲂字子鱼，吴郡阳羡县人。年轻时好学，被推举为孝廉，担任宁国县长，又调任怀安县长。钱唐大帅彭式等聚众叛乱，朝廷任命周鲂为钱唐侯相，不到一个月，杀了彭式和他的党羽，调升丹杨西部都尉。黄武 (公元222—228年)年间，鄱阳大帅彭绮发动叛乱，攻陷鄱阳郡下属的县城，于是任命周鲂为鄱阳太守，同胡综合力攻打、讨伐，最后活捉彭绮，送到武昌，又任昭义校尉。受命秘密访求山中素有声望的山越家族里被曹魏知晓的著名宗帅，让他诈降诱骗魏国大司马、扬州牧曹休。周舫答复，恐怕民帅这样地位卑贱的人不能委以重任，事情如果泄漏，就不能诱使曹休前来，请求派亲信之人带着周鲂的七条书札去诱骗曹休：

其中第一条说： “我周鲂凭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得以充当您州里的百姓，远隔江河，恭敬未能表明，只能遥遥仰望您的风采，这种情况是上天造成的，我虽然心怀真诚，但身分低微，名声、地位都不显赫，虽然怀着急切的向往之心，又有什么机会被您明察?狐狸将死，头必朝向出生的山丘，人之常情，是留恋乡土，但我受制于人，有失拜见之礼。每日独自抬头西望，未曾不日夜忧叹，卧不安席呀，如今乘着空隙的时间，陈述我一向的心意，如果不是神明启发，怎能做到这一点!我不胜盼望，从遥远的地方把命运托付给您。恭谨地派遣亲信之人董芩、邵南等借口叛逃奉上书信。当前时事变故，我列述在另外的纸上，希望您投下日月一样明亮的光辉、明察我这远方百姓的意志，永远让归顺的人有所尊奉，有所依赖。”

第二条说：“我远在边远的角落，被江水分离阻隔，您恩泽教化的抚慰，我尚未蒙受到，而在这偏远的地方，遥遥地倾述自己的情怀，担心您考虑到我和吴主之间的君臣关系，我所说的不被您相信和接纳。凡人都有感奋激动之情，处事的方法往往根据情况的变化而产生，这是古今相同的道理。我供职东吴，主管一郡，最初的愿望已经达到，本来对吴主的恩德铭记在心，立志报效，永远没有异心。怎料近来遭受意外的责备，祸难就在眼前，处境非常危险，积极进取有离合去就的恰当选择，等待退却有被人诬陷冤死的灾祸，我虽然志向低微，品行轻贱，但生和死是一个名节问题，看到我将死得不明不白，能不感到怅惘吗?我冒昧地遵循古人的作法，于是知道自己的归宿，恳切地向您表达真情，献出内心的诚意。请您降下春雨般的恩泽，哀怜、拯救我的急难，而不再猜疑我，拒绝我把性命寄托给您的请求。事情如果泄露，我会受到不可测知的罪责，那样一来会伤害您慈爱的名声，破坏我的打算，二来杜绝人们想要归顺的心愿，希望您观察前人的类似情况，怜悯我的处境，关注我向您提出的问题，快些给我秘密的答复。我将观望您的举动，期待着与您密切配合。”

第三条说：“在我之前的原任太守、广陵人王靖，先前因为郡中的百姓制造变乱，而受到斥责，王靖努力地自我辩解，但始终不得解脱，于是订立秘密计划，想要向北去归顺，不幸事情暴露，全家被杀，连婴儿也没能幸免。我既亲眼看到了王靖的情况，又观察到东吴之主对人一旦非难鄙薄，哪怕是再好的人也不再给予厚待，即使有些人暂时放过，终究要被除灭。现在又让我管一郡，这是想求我日后的成效，必定有杀我的想法呀。我虽然还偷生苟活，但忧伤恐惧，焦躁不安不知自己的性命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人活在世上，好像白驹过隙一样迅速，却常常怀抱畏惧，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只应该陈述自己的想法，深深地倾诉衷情，但又担心因为地位卑贱，不能被采纳。希望您稍微给予仔细考察，掂量我所说的话。现在这个郡的百姓，虽然在外的名声是已经降服，但仍然处在山林草野之中，窥伺时机，想要再次制造变乱，变乱一旦造成，我的性命就到头了。东吴之主最近暗中部署众将领，企图向北进犯。吕范、孙韶等进入淮北，全琮、朱桓奔向合肥，诸葛谨、步骘、朱然前往襄阳，陆仪、潘璋等征讨梅敷。吴主自己率领主力部队袭击石阳，另外派遣堂弟孙奂修治安陆城，修建军用仓库，运送财货和粮食，以此作为军用物资储备，又命令诸葛亮进军直指关西，长江沿岸的众将领没有还在原地的，仅只留下大约三千名士兵守卫武昌而已。如果您率领一万人军队从皖南向长江边进发，我就从鄱阳率领、激励官吏百姓，以此充当内应。这一带的各郡，先后起事反吴，都功败垂成，只是由于没有外援所致;如果魏军来到这里，向各属县传布檄文，那些早就思慕魏国、因不能归顺而咏叹的百姓，谁不急切仰望?希望您对上观察天时，向下考察人事，中间参考卜筮，那么就足以证明我前面所说是不假的。”

第四条说： “我所派去的董岑、邵南两人，从小在我家长大，我亲近他们，信任他们，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因此特地命令他们带着书信，以叛逃为借口前往魏国，这些安排我都仅用眼睛示意，他们就心领神会，而不用言语来表露，连骨肉至亲，都没有知道这件事的。我又嘱咐他们，到您州府后应该声言是前去投降的，这是想让魏国叛逃来吴的人得以传播这个消息，我设此计，任从天命，如果它能成功，就有保全生命的福运; 如果万一泄露，就会受到灭族的灾祸。我常常半夜仰望天空，向星辰祷告发誓，这微不足道的真诚，怎能感动上天，但情势急迫，孤立而危难，只能向上天诉说罢了。从派出使者的这天起，我或生或死，形体虽在，神气消亡，耳目糊涂，心神恍惚。由于私下里担心您不能深入地向上申明我的意思，因此董岑、邵南两人您可以留下一个，以作为今后的信使。另一个带着您的书信回来，让他回来后当然该说是后悔叛逃而回来自首。吴主有规定，后悔叛逃回来自首的，都自然免罪。这样彼此双方堵塞了漏洞，永远不会有泄露事机的可能。我在危险中遥望四方，眼泪和着笔墨流下。”

第五条说：“鄱阳的百姓，实在很多是愚昧而勇猛的，率领他们去打仗，不见得就合人心意，发动他们制造变乱，却会立即欢迎响应。现在他们虽然已经降服，但他们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并未解除，他们栖藏在山林草野，叛乱的念头仍然存在，而现在吴主谋划兴师动众，举国兵力全部出动，长江沿岸空旷无备，军营城堡空虚减损，唯有众刺奸还在而已。如果趁此机会使这些百姓骚动不安，很快就可得到有利时机，但这需要依靠外援，内外协调配合，假如不是这样做，是不会成功的。现在您要是取道皖县进驻长江边，我将从南边对岸的历口充当接应。如果没有一直到达江岸，可以驻扎在百里上，使这里的百姓知道魏军在哪里，他们就能自动把握时机行动，这里的百姓并不是被饥饿寒冷所苦而情愿受战乱或强盗的危害，他们苦于吴主的征讨，乐意能够归属魏国，只是在窘迫艰难中发动起义，不能及时得到接应，接着就受到灾祸罢了。假使石阳和青州、徐州的各支部队首尾互相衔接，牵制住吴主派往魏国的部队，使它不能迅速退回，那就是最好的事情啦。我生长在长江、淮河一带，善于观察时事，看到这样做有利，有十足的胜利把握，这种机会不会重来，我冒昧地陈述自己的肺腑之言。”

第六条说：“东吴之主十分悔恨从前没能攻取石阳，这回他事后举兵，大量收聚新兵，并派潘濬征发蛮夷百姓，人数很多，听说预先立下条令，将把新兵和疲弱的士兵放在前头，好兵在后面，攻城的时候，据说想用弱兵填塞护城河，使得很快破城，虽说未必能这样做，但这是他军事部署的基本设想。我私下担心石阳城下，不能长久地拖住吴主派去的军队，应该马上救援，确实应该迅速而秘密。王靖的变故，借鉴不远。现在我要归顺，成败不在上天，正取决于您。如果我得到救助再去归顺，则大功一定能够告成，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救助，就会跟王靖等遭受同样的灾殃。从前彭绮造反时，听说他率领军队进驻逢龙，这个郡的百姓都很兴奋，都想为他立功。如果能停留一个月的时间，事情将会获得大的成功，可惜他离得太快。吴主得以增加部队集中力量讨伐彭绮，彭绮这才失败。希望您仔细地省察我说的这些话。”

第七条说：“现在要发起大事，除了爵位、封号，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勉励人们，请您发给将军印、侯印各五十纽，郎将印一百纽，校尉、都尉印各二百纽，使我能非正式地委任各个首领，奖许、勉励他们的斗志，并请给予几十套旗帜仪仗，用来作为标帜，使山越的士兵和官吏百姓，亲眼见到，知道何去何从已经决定，从而接受安排。另外，吴魏之间彼此投降、叛逃的人时常都有，一方的底细，总是能被对方知晓。如今这件大事，应该注意机密，您如果读了我的信，请加以保密。我知道您向来有谋略心计，对我的提防、顾忌一定很深，我怀抱忧虑，恐惧焦灼，频繁地向您讲述事情，请您不要怪罪。”

周鲂于是另给孙权写了秘密奏章，说：“境外北方有逃寇，固守黄河、洛水这样的天险，长期与我国对峙，在北方的土地上独断专行，臣却不能发表奇计，荐举人材，在上光大、辅佐朝廷宏大的教化，在下进献、施展自己微小的能力，臣为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圣朝恩德如天，包涵臣的无用，发布表示恩宠的诏令，让臣像以前那样诱骗贼子曹休前来，可惜没有成功。又命令臣在本郡境内访求山中被魏贼所知晓的山越宗帅，叫他与魏交结。臣冷静地思考，喜悦与惶恐交集，私下担心这人不能一下子找到，即使找到，又怕不可信任，不如让臣去诱骗曹休，对于这计划更为有利。这是臣多年的愿望，正好用在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因而我擅自做出决断，竭尽自己低微的才能，写下用来欺骗曹休的书信草稿，其内容就如另纸誊录的一样。臣知道自己没有古代兵家那样克敌制胜的智谋，加之猝然奉行您的远大谋略，恐惧不安，为难窘迫，害怕因为自己的微薄无知，辜负了陛下的厚望，所以先就怀着忧虑、焦灼的心情。臣听说唐尧先于天时行事而天不违反他，广泛地征询普通人的意见，以此成就隆盛的勋业。朝廷神妙的谋划，想要一定把曹休置于自己的算计之中，神灵帮助您圣明的谋划，曹休一定会自己送上门来，使六军一网打尽，片甲不留，我军威风像闪电一样迅速传布，天下幸运非常。臣恭谨地拜上表章向您禀告，并且呈上写给曹休的书信草稿，臣为自己的浅薄、狭隘担心，回想起来还因此惶恐不安。”这奏章被批准施行。曹休果然相信周鲂，率领十万步兵骑兵，军用物资塞满道路，径直前来进入皖地。周鲂也集合部众，跟着陆逊突然袭击曹休，曹休全军崩溃，吴军斩杀、俘获敌人数以万计。

周鲂当初定下秘密计策时，常有郎官奉孙权的命令来向他责问各种政事，周鲂就到州郡官署的大门下，趁机剃发谢罪，所以曹休听到这个消息，不再有怀疑和顾虑。战事告捷，军队凯旋，孙权大规模会集众将领欢乐地宴饮，酒喝到半醉时，对周鲂说：“你剃掉头发，尊崇礼义，成就了我的大事，你的功绩英名，应该载入史册。”任命他为裨将军，赏给他关内侯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