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北风

        

        北风其凉，　　北风刮来冰冰凉，
        雨雪其雱。①　漫天雪花纷纷扬。
        惠而好我，②　赞成我的好伙伴，
        携手同行。　　同路携手齐逃荒。
        其虚其邪？③　岂能犹豫慢慢走？
        既亟只且！④　事已紧急国将亡！
        
        北风其喈，⑤　北风刮来呼呼响，
        雨雪其霏。⑥　雪花纷纷漫天扬。
        惠而好我，　　赞成我的好伙伴，
        携手同归。　　携手同去安乐乡。
        其虚其邪？　　岂能犹豫慢慢走？
        既亟只且！　　事已紧急国将亡！
        
        莫赤匪狐，　　天下赤狐尽狡狯，
        莫黑匪乌。⑦　天下乌鸦一般黑。
        惠而好我，　　赞成我的好伙伴，
        携手同车。　　携手同车结成队。
        其虚其邪？　　岂能犹豫慢慢走？
        既亟只且！　　事已紧急莫后悔！

        

(程俊英译)

        
        【注】 ①雱 (pang): 通滂，雪盛貌。②惠: 爱，友爱。③虚:通 舒，缓慢。邪: 通徐，徐缓。④亟: 通急，紧急。只且 (ju):语气词，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了啊。⑤喈 (jie):借为湝，寒冷。⑥霏 (fei) : 即霏霏，大雪纷纷扬扬的样子。⑦莫: 无，没有。匪: 通非。这两句的意思是没有不赤的狐狸，没有不黑的乌鸦。
        
        这是一首反映卫国政治黑暗混乱，人民纷纷相携出逃的诗。
        武王克商，分纣城朝歌而北谓之邶，南谓之鄘，东谓之卫。邶、鄘、卫皆诸侯国，后邶、鄘并于卫，“故邶、鄘、卫三国之诗相与同风”。(《汉书·地理志》) 邶风也是卫国之诗。在春秋时期各诸侯国中，卫国是发生政治动乱和战争较多的国家之一。据《左传》记载，较大的内乱就有: 公子州吁杀死桓公夺取君位，并联合邻国攻打郑国； 惠公善于构谗，害伋寿，逐黔牟，杀左右公子； 定公姑息养奸，酿成孙宁据邑叛乱； 春秋末年庄公父子为争君位而大动干戈……卫君荒淫腐朽，权臣骄横无忌是卫国废立频仍，内讧叠起的直接原因。除内乱之外，卫国与邻国特别是与齐、晋、邢及狄人的战争也时有发生。可以说春秋时期数百年间卫国战乱接连不断，百姓几无宁日。
        《北风》一诗笼罩着愁惨暗淡，大难临头的气氛，与卫国的社会政治环境完全一致，因此，此诗写作的具体年代虽不可确知，但它以卫国的战乱为背景，是卫国社会生活的产物却是毫无疑问的。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北风其喈，雨雪其霏。”这几句诗放在全诗的开头，既是自然气候寒风大雪的写照，又是社会生活动乱灾难的象征。作为象征，它为作品提供了广阔的社会政治背景，赋予作品以丰富的历史内容； 作为自然气候的写照，它逼真地描绘出一幅形象的图画，与下文所抒之情浑然一体，共同构成耐人寻味的意境。这两个方面其内涵完全不同，但在诗中却很好地结合起来，成为理解作品所不可或缺的东西。
        如果说作为为诗歌提供社会环境和背景的部分，上述几句还略嫌不够的话，那么，第三章开头两句“莫赤匪狐，莫黑匪乌”则可以视为是对它的进一步的充实，从而使诗歌具有更加明确的意向和性质:狐、乌“皆不祥之物，人所恶见者也。所见无非此物，则国将危乱可知。” (朱熹《诗集传·北风》) 可见，这两句放于最后一章，确有压轴之重: 它不仅把环境背景进一步补足，而且直接揭示了人民出逃的社会原因。一般说来，抒情诗特别是短小的抒情诗不便于展示社会背景和环境，但此诗却将它们表现得很清楚。当然，这与它的表现手法如前两章的象征，第三章的比喻(特别是比喻的感情色彩) 有直接关系。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同归”、“同车”) 具有典型性，寥寥数语便把处于灾难中的人的特殊心理、要求和愿望有力地表现出来: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比友爱和关怀更为宝贵的了。如果有人“惠而好我”，愿意一同出逃，那将给人以巨大的安慰和力量。所以，对于描写灾难中的人的心理来说，这八个字胜过千言万语，是名副其实的点睛之笔。
        全诗不长，但用虚字特别是语气词却很多。“北风其凉”二句，每句一个“其”字，不只是为凑足音节，读来上口，而且增强感叹嘘唏，有助于表达感情。同时还与末二句相呼应，造成音韵上的回环往复之美。每章末二句“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八个字中竟有五个语气词，其中“邪”、“且” 同属鱼部，“虚”、“邪”又为叠韵，而且五个字中又多为舌面前音，连读起来，不但音韵优美，而且急迫短促，韵带声气，使人从音韵上感到大难将临，人心慌恐的紧张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