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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西湖记》 - 〔明〕袁宏道

 

〔明〕袁宏道

 

从武林门而西,望保叔塔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湖上也。午刻入昭庆,茶毕,即棹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余游西湖始此,时万历丁酉二月十四日也。

晚同子公渡净寺,觅小修旧住僧房。取道由六桥、岳坟归。草草领略,未及遍赏。阅数日,陶周望兄弟至,湖山好友,一时凑集矣。

 

——《袁宏道集笺校》

 

〔注释〕 武林门:古杭州的城门。 保叔塔:应作“保俶塔”,在西湖边山上。 昭庆:和下文的净寺都是西湖的僧寺名。 东阿王:即三国魏曹植,曾封东阿王。 子公:方文僎,字子公,新安人,袁宏道在吴县时的幕友,时随宏道同游杭。 小修:袁宏道弟中道,字小修,上年曾游西湖。 陶周望兄弟:陶望龄,字周望,号石篑,会稽人,袁宏道的至交。万历十七年进士,官至国子祭酒。其弟名奭龄,字公望,万历三十一年举人,官至济宁知州。

 

你在元宵夜的人丛里千百度地寻觅意中佳人时,可还能留意远近的凤箫声动、笑语盈盈?你终于在万头簇动中望见她的依稀俏影时,可还能斜视道旁的宝马雕车、鹅儿雪柳?袁中郎为了辞官上西湖,一年里两回杜门不视事,辞呈上了七回,称病足有六月,直到最后挂印封库,不辞而别,才好容易得到罢官的允准。如今他终于进了天堂杭州的大门,那高耸的保俶塔,便是意中佳人头上的玉簪螺髻,一望见它,眼里能不只剩塔尖的步步移近?有情之痴,终属中郎,你看这初入杭州的一笔,才点到武林门,即飞掠往昭庆寺,道中杂碎,纤毫不及,便可知他那时实实在在是魂魄爽失、心无旁念,直待到了下榻地——亲近在佳人身边,才算回过魂来。世间文人若无这段痴情,倒全似桐城姚老先生《登泰山记》悠悠然地左顾右盼、细大不捐,则后世人到何处去感受这文笔的飞动之妙?

“精移神骇,忽焉思散”(曹植《洛神赋》),这是曹子建乍睹洛神时的情景。西湖之美,何难拟之宓妃?袁中郎初棹湖上,见湖外美女般娟秀的山岭、湖岸粉颊般鲜嫩的桃花、湖上醇酒般香浓的暖风、湖面绫缎般起伏的波纹,其神魂之颠倒,亦何减子建?娥也、颊也、酒也、绫也,都是极常见的喻物,看似至浅,远不及子建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奇妙,其实不暇择词,脱口而出,正是中郎爱慕西湖的至深。此时若也学《洛神赋》镂金错银地刻写,则读者将击节叹赏于中郎的才情之富,西湖美人岂不反受冷落?且若一见美人便想借她容颜来卖弄自家才情,岂不是不识风情的俗士所为?唯有如中郎这般语若至浅,令人读来浑不感人力雕凿,不知不觉中已迷醉于美人的天生丽质,始是真能为美人传神生色的多情种子。“才一举头”以下,尤见中郎的深致:西湖美人之仪态万方,一见之下便不由你不倒身伏拜,哪还容你抬头平视?西湖美人之容光明丽,一见之下便不由你不心醉如死,哪还容你萌生他念?世之俗士,每逢佳景,便打熬不住要即刻诵一通烂熟套语、诌几句打油歪诗,似不如此就不算山水知己,其实这正是杀风景的恶道,该拖去掌嘴一百的。唯有似中郎这般默然酣醉于西湖美人的芳馨气息之中,不妄置一喙以唐突美人,才是真正敬重美人、真正爱惜美人。《诗品》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语,袁中郎不下一语,岂可不谓之风流佳士?

初至西湖佳丽地,是极叫人欣跃、极引人感叹万千的事。而此篇字句极平易、感想极简单,似无多少奇思巧构,不足以副西湖之美。但若要将此景不放在西湖,而移于别处;将此感不放在初至,而移于他时:则又断断不能够。文章最难是本色,而唯大英雄能真本色,岂不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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