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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锅塌

所谓“黑锅塌”是用地瓜干面做的。那“家伙”一冷就变得硬硬的,咬都咬不动。荒年就亏了它。

贴在锅壁上的地瓜干稀糊总是往下坠,坠多了就塌下来。做好的锅塌往往是上薄下厚,黑粗粗的,故称“黑锅塌”。今天有的地方也称“黑锅贴”或“锅贴”。

上一年级了,学校在别的村上。那时,家家中午都不做饭,每天只吃两顿。早上母亲给每人带上一块这难缠的“家伙”,好中午打发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班里有个同学背着带五角星的黄书包,头戴红军八角帽,脚穿黄球鞋,挺神气的。每天吃的都是白里带黄的锅塌。一咬朝下掉白渣,那味道真香,很馋人。我经常盯着他看,感到很奇怪。在那饥不择食的年代,只要有东西能够填饱肚子,也就不再去想班里的那位同学了。放学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忙着搬凳子,找杆子,把挂在屋梁上的小筐够下来,摸出一块黑锅塌。拼命地啃咬。

天天吃那东西,没有什么营养。人长得又黑又瘦,但挺有精神的。夏天挎着篮子,南湖到北湖捞鱼摸虾捉蚂蚱,冬天穿着前后露出灰棉絮的破棉袄,庄南到庄北,草堆到猪圈,扮着八路军游击队捉迷藏。虽然嘴里啃着个黑锅塌,但童年的生活过得也还挺快乐,并没有感到什么。

直到有一天,母亲上街赶集卖方瓜,带回一块烤牌,给我们兄妹七个人每人分上有手指大小的一小溜。那味道扑鼻地香。拿在手里端详来、端详去,好半天没舍得吃完。从那以后,再吃那黑锅塌,就再也吃不出以前的味道了。那白里透着黄、黄里透着白、香喷喷的烤牌,便经常同荡在我的眼前,做梦都在流口水。

也正因为那一点点的烤牌,让我知道班里那位同学的锅塌是怎么回事了。

后来听大人说,他的父亲在公社的粮管所看仓库,是公家人。吃公家口粮。大包干那年,家里分了十五亩地,收的小麦交完国家的公粮,还剩下二十多蛇皮袋,把不大的堂屋外间堆得满满当当,第一次看到家里面有那么多的粮食。从此,再也不吃两顿饭了,再也不吃那硬梆梆黑乎乎的锅塌了。每天吃的都是用碱发酵的起面锅塌。再后来就是白面馍头,那白馍头,白白的,圆圆的,手指一压又弹了起来,吃的连做梦都在发笑。黑锅塌渐渐地在我的脑海中变得模糊起来。

前段时间,路过洪泽湖朱坝的小鱼锅贴城,听说那里用土办法烧的土菜,做得非常地道。阎维文、宋祖英等名家都去过那里。大家都想去品尝品尝。一位热情的小老板,几乎用半拉半拽的邀请,把我们导引到了一家门向东的小店。店虽然不大,但里面的人却很多。墙上挂满了各地游人的照片,不乏各级领导的现场指导,各类艺术家的现场赞赏。

所谓洪泽湖的小鱼其实并不纯,鱼也不是小鱼,许多是来自我们这里的海陵湖、塔山湖,还有蔷薇河的刀鱼,换上洪泽湖的标签,鱼就成了“名鱼”。烧的味道,并非如广告词说的那样,让人口水横流、垂涎欲滴。也许是客人太多,烧煮的时间来不及的缘故吧,并未达到鲜、香、嫩,说白了,还比不上海陵湖边上的渔民用土锅、干柴烧的有味道。当然大家并不在乎这些,主心骨还是在锅塌上。不过这里的人们已经不再称为锅塌了,而是叫它锅贴,其原因,厨师们不是把和好的稀糊摊在锅壁上,让它自由往下塌,而是贴在锅边上,很薄很薄的一层,像个“贴”子。

服务员送上三份锅塌(我在这里还是称它锅塌)让大家挑选。一份是白面做的,一份是玉米做的,一份是以地瓜面为主的黑粗粗的锅塌。每人捏了有瓜子瓣大小,放在嘴里尝了尝,眼睛像放了光似的落在那份黑锅塌上。其实那两份锅塌并不比它差。只不过是受到了旁边桌上的影响罢了。

说黑,其实并不准确,只是有点像没有去皮的荞麦面,而不像三十年前的地瓜干锅塌,又黑、又厚、又硬。它不仅薄而且又香、又脆、又酥,一块块大小不等的锅塌,薄的能从这边看到那边。那个大个子,捧着好大的一块一句话没有,低着头,带着笑,就像托着半张折叠的报纸,在聚精会神地品尝一篇连载小说,从一边,一寸一寸、-口-口地往嘴里续。

那锅贴上了一盘空一盘,空一盘再上一盘。吃得大家津津有味,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战斗。还是女同胞做事细心,临走时,每人又多买了两份,说要带回家让儿子也尝尝鲜。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摸着个嘴,腆着个肚子,打着饱嗝,平挪着双腿,边走边回头打量着那家小店。

可以说,我们今天的日子,就是当年人间的万岁皇上、天上的千古大帝也没有享过。但我们决不能忘记那个令人寒酸、吃黑锅塌的苦涩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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