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辣的爱情

    

1

　　黎橙洋自小爱吃辣。恋爱时，她总和男友一起去路边摊儿吃麻辣烫。
　　那时候他们穷，辛辣的味道最能刺激味蕾。各种廉价的菜叶、丸子、蟹棒裹上浓稠的酱料，连无味的白菜叶也成了美味佳肴，让肚子里久没油水的两人，吃得酣畅淋漓。两人吃饱喝足后总会漫步在街头，幸福极了。
　　不过，各种辣食里，橙洋最喜欢的还是麻辣小龙虾。鲜麻甜辣的褐色汤汁里，泡着红油油亮汪汪的小龙虾，光看看都觉得过瘾。
　　龙虾要88块钱一盆，一星期才能吃上一次。每次，男友沈清只吃几只，剩下的都被橙洋承包了。
　　黎橙洋是学新闻的，大学毕业后，她应聘到省会的一家报社。沈清是学设计的，他没进设计公司，而是追随橙洋报考了省会的公务员。
　　并非沈清不热爱自己的专业，而是他觉得要先有份稳定的工作，才能尽快给橙洋一个安稳的家。工作后的第二年，他们租了一套很小的房。
　　两人兴致勃勃地把屋子粉刷一新。六十多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配上地中海风格，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但总算，他们有了自己的家。橙洋的工作比沈清忙。沈清自觉地把家务都包了。橙洋依然爱吃辣，沈清开始在家里为她做各种辣味美食。
　　每周末的早上，沈清都会去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小龙虾。龙虾买回来，站在厨房的水池边，沈清一手握着牙刷，一手捏住虾腹，就着水龙头的流水把龙虾一只只刷净，再用小剪刀把虾线仔细地挑出来。
　　他那副认真劲儿，活像个做手艺的匠人。夏天，厨房闭塞如同蒸笼，灶火一开，沈清热得满头大汗。
　　有时候，橙洋心疼他，就拉开厨房门探身说：“在家做太麻烦了！要不咱们出去吃吧。”
　　沈清总是抬胳膊抹一把汗，回头笑笑：“你胃不好，外面的饭不卫生，辣椒也多，伤胃！”
　　沈清做饭真的很仔细。
　　比如，他炖虾时，总是等辣味一入虾肉，就把辣汤倒出大半，再添上水放上肉桂和党参重新炖。因此，他做出的麻辣龙虾，汤味和肉味都是刚刚好的。
　　味道既醇厚，又不至于因为太辣而伤胃。

2

　　橙洋的工作能力很强，工作第三年她就跳槽到一家更大的财经杂志，专做人物访谈。薪水也涨得飞快。
　　沈清却始终在科员的位置上原地踏步。
　　沈清为人踏实，言语不多，甚至有些木讷。当橙洋的薪水以年薪计算时，沈清还是领着几千块钱的薪水。
　　橙洋很喜欢她的新工作。凭借这份工作，她可以经常坐着飞机去采访一些大人物，偶尔也有出国的机会。世界像一幅画卷，一下子在她面前展开了！
　　应接不暇，又精彩无比。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世上除了麻辣龙虾，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当法式鹅肝配上陈年红酒，那味道是那么甘醇；惠灵顿牛排口感酥脆软嫩；米其林三星主厨做的精致西点，看上去就像一件艺术品……
　　出差回来，再品尝麻辣龙虾，橙洋觉得那种辣酱和党参配在一起的味道，透着一股子土味儿。
　　有天吃完饭，橙洋回到家，沈清已经睡下了，只在客厅为她留了一盏灯。灯光昏暗着，橙洋环视着他们的小家。
　　房子已经露出衰败的痕迹，站在客厅，橙洋脑子里第一次冒出了异样的念头。她明白，自己的人生到了该抉择的时刻。
　　是啊，她终究是不甘心的。生活平淡到乏味，而她其实是个贪心的女孩。

3

　　橙洋还是向沈清摊牌了，但橙洋不后悔，她明白这是追求新生活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橙洋有了新的男友，为了爱情，她不得已牺牲掉了自己的工作，因为男友是个企业家。
　　辞职后的橙洋在家里闲得无聊，就报了插花班、厨艺班。从未下过厨的她，也开始学着做饭了。橙洋嫌弃保姆买的鱼不够新鲜，就自己去早市买最新鲜的。
　　只是，那些扒鱼洗鱼的活儿，真的很烦琐。
　　有一次，橙洋做多宝鱼，洗鱼鳃的时候，鱼头里的刺深扎进了指甲缝，她疼得眼泪涌了上来。
　　恰在那时，男友推门而入，他赶着回家拿一份文件。橙洋举着流血的手指，渴望他说些什么，男友抛下一句“晚上我不回来吃了”，就旋风般又带上门离去了。
　　橙洋靠在灶台边，捂住嘴哭了。
　　每次出差回来，男友都会给她买很名贵的包包；每年有一次，他会陪着她去国外旅行；三十岁生日那天，他送她一辆顶配的宝马。
　　任谁看来，她都是令人羡慕的。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空虚。
　　七夕那天，男友又出差了。她闷得发慌，一个人开着车出去兜风。心血来潮，她把车开到了步行街。
　　好久没吃辣味了，突然很怀念麻辣烫和小龙虾的味道。在步行街上寻觅着，她看见一家新开的店，生意特别火爆，店内店外都坐满了宾客。
　　这家店的店名也很有意思，叫“微辣的爱情”。
　　带着一丝好奇，橙洋踏进店门。厨房是全透明的，宽大的灶台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大手紧握着长柄炒勺，食物在一只硕大的黑色铁锅里被不断翻炒着。沈清辞职了，开了这家辣味店。
　　透过全透明的厨房，宾客能看见每一只龙虾的制作过程。黑色大铁锅微辣的汤汁里，滚着枸杞、肉桂和党参，鲜甜的味道引人驻足。
　　她跑出了那家店。
　　沈清从来没跟橙洋说过，他虽生长在北方，但自己的母亲是苏州人。自从远嫁到北方后，沈清的母亲就习惯了用美食来缅怀家乡。
　　多年来，沈家饭桌上都是咕噜肉、清蒸白鱼、三虾豆腐这样的江浙家常菜。
　　鲜有辣食。
　　从小到大，沈清的口味都是甜淡的。
　　直到他遇上了橙洋。
　　为了陪橙洋品尝各种辣味，沈清逼着自己从抵触到接受直到爱上辣味，甚至变成了一个辣味大厨。
　　从饭店出来，她仓皇回望店门口挂的那块“微辣的爱情”的牌匾，只觉百感交集，所有的辛酸和悔恨都化成了寒风中两行斑驳的泪……
　　她终于明白，食物太辣了不好，爱情也一样。
　　辛辣的味道固然能刺激味蕾，但能抵挡住似水流年侵蚀的却是最平淡的滋味。
　　牌匾下有一行密密的小字：等風也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