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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狗娘养的”

         美国伊利诺州的参议员多格拉斯在某次广播中说: “蒋介石虽然是一个‘狗娘养的’,但他是我们的狗娘养的。如果等到有十全十美的对象才来结盟,结果你一定是最孤单的。” (《新晚报》)
        没有比这几句话更能表现出帝国主义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及其它次等国家豢养走狗的心理了,真是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蒋介石、李承晚、季里诺、銮披汶、吉田、保大、弗朗哥以及一切诸如此类的家伙们听着,你们以为你们在你们的主子的眼中是个什么好东西: “狗娘养的” ! 一切崇拜,拥护,对之存幻想的大小匪帮听着,你们以为你们的蒋介石等辈是什么好东西: “狗娘养的” !
        美国的护士小姐对他们政府军的虐待俘虏感到羞耻,英国的兵士看见李承晚匪帮的残杀人民,吃惊自己竟是为这种东西们打仗。足见他们还以为政府军在外面干着什么好事,而他们又以为自己在为着什么神圣的任务打仗似的。现在,她们或他们都该明白了: 政府不过在外面培养一批“狗娘养的” 。派军队出去,自然是首先为自己,同时也为那批“狗娘养的” 。
        最精彩的句子是: “虽说是狗娘养的,但他是我们的狗娘养的”。言下大有因为 “是我们的” “狗娘养的”,也就不是“狗娘养的” 了; 或虽是“狗娘养的”,也未尝不可贵的意思。如果“狗娘养的” 变成美帝的 “我们的”之后就不是“狗娘养的”,或纵然是也未尝不可贵,请想想看,美帝自己又是什么呢?
        没有比帝国主义更悲哀的东西了吧。
        如果自以为是什么象样的物事,以为自己的征服全世界,奴役全世界人民的野心和由那野心而来的一切罪行和暴政都是神圣的物事,那该多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可是不能如此。他们要实行极权主义,不敢径自实行,不敢说是自己创始的,却说要行“苏联行过的极权主义”(前些时某国要员谈话);他们要发动大战,又不敢径自发动,不敢自居主动,却说是“苏联统治者”逼他们的(杜鲁门宣布紧急演词),足见他们也明知自己不是东西,自己所要干的都不是人干的!
        虽然明知如此,如果他们所豢养的走狗是什么差强人意的东西,哪怕只 “以为” 差强人意; 或虽是不差强人意,而他们不知道; 也多少要心安理得,理直气壮一点吧。可是不能如此,他们清清楚楚知道,那些家伙,不过是“狗娘养的”。虽然豢养了一批“狗娘养的”。如果另一方面也曾豢养过一些,甚至只是一个差强人意的东西,他们自己也许还有多少差强人意处。可是尽管豢养的成群成窝,那里面连半个象样的东西也没有,都是“狗娘养的”。他们说得多透彻:“如果等到有十全十美的对象才来结盟,结果你一定最孤单的”。为了免除“孤单”,就只好去找“狗娘养的” “结盟”。
        明知自己不是东西,明知自己干的和要干的都不是人干的,又明知自己的“结盟”者都是“狗娘养的”,而又只好这么干,只好专门找“狗娘养的” “结盟”,这才是真的孤单,真的悲哀,乃至真的甘居下流!
        抑尤进者,无论谁都可以说蒋介石辈是“狗娘养的”,惟有帝国主义尤其是美帝没有资格说,因为“狗娘养的”必先有“狗娘”,没有“狗娘”,就不会有“狗娘养的”;而帝国主义就是那些“狗娘养的”的“狗娘”,是“狗娘”养出那些“狗娘养的”的。
        比如蒋介石,尽管他是封建主义的化身,是帝国主义的驻中国代办;尽管他自己一贯地存心作恶,甘心出卖给帝国主义,但在“四·一二”叛卖革命之前,却是参加国民革命的,那时候,还不是“狗娘养的”。如果没有帝国主义引诱他,收买他,和他勾结,他可能直到现在还不是“狗娘养的”。抗战胜利之后,更是美帝单独助长蒋介石变成“狗娘养的”的。在中国,从袁世凯起,到蒋介石止,“狗娘养的”真太多了。目前如象上面举出过的别国的“狗娘养的”也不少,都是帝国主义养成的,帝国主义,现阶段主要的是美帝,是“狗娘养的”的“狗娘”。
        因此,谁都可以说“狗娘养的”,只有帝国主义,尤其是美帝,没有资格说。


        1950年,香港
        (《聂绀弩杂文集》)


         赏析 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帝国主义(主要是美帝国主义)为了扩张势力范围,在世界各地扶持了一批傀儡政权,并为他们这种殖民主义行径进行辩解,美国伊利诺州参议员多格拉斯所发表的广播谈话就是典型的一例。杂文《论“狗娘养的”》抓住多格拉斯谈话中关键的一段,以犀利的解剖刀般的笔锋,从“顺”和“逆”两个方面,对帝国主义“豢养走狗”的心理与行为作了透辟的剖析和辛辣的抨击。
        文章的前半部分(开头至第9段),是从“顺”的方面来进行剖析的,这就是顺着论敌本身的逻辑,利用其语言“漏洞”,得出论敌意料之外而实在情理之中的结论。多格拉斯谈话的本意,是肯定帝国主义培植傀儡政权的正确性,但此处他掉进了自设的一个陷阱,无意中承认了傀儡政权是“狗娘养的”; 既然傀儡政权是“狗娘养的”,而帝国主义又在这些“狗娘养的”身上下了血本,那么无疑他也承认了帝国主义自身就是“狗娘”; 以上两个承认,实际上就等于说“自己不是东西”,自己所豢养者也没有“半个象样的东西”,于此也就承认了帝国主义的“孤单”、“悲哀”和“甘居下流”! 这样的剖析,正所谓起点相同、落点相反,让论敌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使帝国主义自认为的“神圣的物事”暴露出一副卑劣可怜相。
        文章的后半部分(第10至12段),是从“逆”的方面来进行剖析的,这就是逆着论敌的逻辑,指出其违反人情事理之处,论定论敌的真实本质。本来,“狗娘养的”这句话是正直的人们在愤激之时对不通情理的、丧失人性的、无耻下流的人物的咒骂,咒骂者与被咒骂者的身份具有极强的规定性。帝国主义扶持的傀儡政权自然具有这种“狗娘养的”性质,但指出此种性质的应当是正义的国家与人民,作为帝国主义代言人的多格拉斯却无缘置喙,现在他居然也喋喋不休地谈起了“狗娘养的”,不是咒骂而是欣赏,除了让人们看到帝国主义的“狗娘”面目及其恬不知耻之外还会有别的什么呢?这一层剖析又是对论敌的重重一击。
        捕捉论敌的一段似是而非的言论,发现其“漏洞”和悖理之处,这需要眼力; 左右开弓,层层剥皮,直迫要害,置敌死地,这需要笔力。鲁迅杂文就常常是这样。在《论“狗娘养的”》这篇杂文中,我们再次感受到了这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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