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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可卿之死》

这是《红楼梦》中一个难解的谜。小说第5回可卿首次出场时,她还是好端端的;第7回秦钟会宝玉时,也未交代她有什么病症; 至第10回第三次写到她时,就忽然病重到名医也难治的程度了;第11回凤姐去看望她,更瘦的令几日不见的凤姐吃惊不已,连她本人也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了。至第13回,就写她突然死了。可卿死得这样蹊跷,不仅宁荣二宅合家“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即使是读者,也总是满腹狐疑,必欲弄个水落石出。

于是,答案很快找出来了:根据小说第5回的判词,判词上的画以及〔好事终〕曲,还有焦大的醉骂和脂砚斋、畸笏叟等人的批语,原来小说是写可卿因和公公贾珍有奸情,被丫鬟撞破,因而上吊自尽的,小说原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回。后曹雪芹听从了畸笏叟等人的意见,把这些情节都隐去了,才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又有好些地方未能删削干净,故而又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令后世的研究者大费神思。

根据脂批,曹雪芹曾有过一部题为《风月宝鉴》的书,是其弟棠村作的序。这部书和《红楼梦》的关系,我们不妨看作是旧作和新作的关系。在新作中保留部分旧作的内容,这是作家创作中常见的。《红楼梦》里保留的《风月宝鉴》里的故事,有关秦可卿和贾瑞的部分即是其中之一。贾瑞病,跛道人持一镜来,上面錾“风月宝鉴”四字,此即《风月宝鉴》之点睛。在写可卿之死的第13回,庚辰本回前总批中也抄录了一首回前题诗云: “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此诗和批语误抄在第11回回前一张单页上)。由此可知有关可卿之死原也是《风月宝鉴》里的故事,其主旨是秦氏妄动风月之情,“一步行来错”,因而最终“泣黄泉”。但曹雪芹在创作新作《红楼梦》时,对所谓“风月故事”、“风月笔墨”已极其反感,他在正文开首借石头和僧道之口对此进行了激烈的抨击,他当然不会再让自己的新作和他所憎恶的“风月笔墨”、“风月故事”联系在一起,即使是题名上的容易混同也不会愿意。因此,从减弱新作的“风月故事”的色彩,哪怕是避避嫌疑这一点来看,对可卿死因的上述删改却是可取的。表面看来似乎是削弱了对贵族家庭腐朽性的揭露,但实际上也同时削弱了《红楼梦》的“戒妄动风月之情”的色彩,提高了小说的思想立意。

既然现在有关可卿之死的处理已经主要不是为揭露贵族家庭的腐朽,那么这一情节在小说中又有何重要作用呢?我们不妨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分析。

首先,从小说的总体结构来看,作者初步描写了贾府的主要人物及其相互关系之后,将集中通过丧(可卿之死)、喜(元春省亲)两件大事来描写贾府盛时的光景。前者侧重写宁府,后者主要写荣府;前者写丧事,后者写喜事,两相映照,将一个贵族大家的气派、声势和富贵描写殆尽。

既然写可卿之死的目的之一在于极写贾府盛时的光景,因此作者着意采用了竭力渲染和铺陈的手法,详尽描写了大量的丧仪活动和细节,“将大家丧事详细剔画,如见其气概,如闻其声音”(庚辰本脂批)。具体细按,又可分为这样三层:第一层写秦氏刚死之后恣意奢华的丧仪安排,其中包括了贾珍着意要寻一副好棺板和为丧礼上风光些给贾蓉捐前程诸事;第二层重点写了五七正五日的丧仪活动和出殡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第三层则主要写了一路上宁府大殡的浩荡声势和铁槛寺接灵情况。前后三层,头绪纷繁,剪裁得当。其中虽然很多丧事活动都是以叙述交代的笔墨写的,文学性相对不是很强,但也有不少地方,描写生动,文笔传神,对表现人物性格和渲染环境氛围起了很好的作用,如为寻一副好棺板贾珍与薛蟠的一段对话,为丧礼上风光些贾珍与掌宫内监戴权的一段对话,以及凤姐哭灵的一段描写,都称得上是精彩的传神之笔。即使是一些叙述性笔墨,也有写得极好的。如写凤姐那些日子的忙乱,只用了“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数语;写宁府大殡队伍的声势,只用了“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一语,非常形象生动。

其次,从艺术手法来看,可卿之死虽前后跨三回篇幅,但作者之意主要并不在可卿,而在凤姐,即借可卿丧事来写凤姐的性格、威势和心机,此即文家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法。

在秦氏丧事活动中,穿插了凤姐协理宁国府和弄权铁槛寺两个重要内容。协理宁国府同样跨第13、14、15三回,它是表现凤姐有“杀伐决断”之才的重要章节。她不仅一上任就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症结,表现了她可贵的识见,而且威重令行,有着实际的管理能力。经她稍一整治,至次日那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一概都免了。事实证明凤姐整治得极有成效,她不愧是一个有魄力、有能力的“女强人”。这其间虽然有表现凤姐性格狠毒的一面,但凤姐的性格在这里显示出多样性。

凤姐弄权侧重表现她的贪婪、恣横和好卖弄手段。她本表示自己并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但经不起老尼净虚的一番挑唆和激将法,为显示自己的手段,便立即来了兴头,仅一纸书信,就活活拆散和逼死了一对已婚夫妇,“这里凤姐却坐享了三千两,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整个情节虽着墨不多,但却是写凤姐的重要一笔。特别是小说最后两句简笔交代:“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更起了举一反三的作用。脂批曾一再指出:“写秦氏之丧,却只为凤姐一人”(甲戌本批);“写秦死之盛,贾珍之奢,实是却写得一个凤姐”(庚辰本批);并把写凤姐具体分为“写凤姐之珍贵”、“写凤姐之英气”、“写凤姐之声势”、“写凤姐之心机”、“写凤姐之骄大”(甲戌本批)等几个方面,可谓是深得作者意图的三昧之谈。

再次,从人物的命运结局看,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中最先死去的一个,她的死预示着日后悲剧的接踵而至,可以说她是《红楼梦》这部社会家庭大悲剧的先兆和前奏。

以十二钗为代表的大观园女儿国最终将风云流散,各自走向自己的归宿。所谓“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很少有人有更好的命运。在这幕惊天动地的大悲剧中,自然有序幕、有高潮、有结束,如果说黛玉之死是这幕悲剧的高潮,宝玉出走是悲剧的结束,那么可卿之死则是这幕悲剧的序幕。

我们不会不记得可卿临死时给凤姐的托梦,她告诉凤姐:“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任你赫赫扬扬的百年望族,也难免“树倒猢狲散”的结局,没有什么可“永保无虞”的办法。最后她还念了二句诗:“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里的三春喻元春、迎春和探春,指她们三人去后(元、迎死去,探春远嫁),众女儿也将各自寻找自己的归宿。这是可卿对日后大观园女儿国悲剧的预言,其实从更广泛的范围看问题,她的死又何尝不是三春将逝的预示?

以上我们从三个方面简单分析了可卿之死在小说中的地位和作用。要而言之,它体现了作者精心的艺术构思和高超的艺术手段,是《红楼梦》里的一大过节和关目。

从文学的继承关系看,《红楼梦》关于可卿之死的描写,有着明显的借鉴《金瓶梅》的痕迹。《金瓶梅》里用了整整五回的篇幅描写李瓶儿之死,从请阴阳先生,到写铭旌,到举行各种宗教祭祀仪式,再到发引出殡,众官府路祭等,写得也很细腻具体。不仅可卿之死的各种丧仪描写是从《金瓶梅》瓶儿之死脱胎演化而来,而且借一个人之死夹写其他各个人物的声态嘴脸,这种艺术手法也是从《金瓶梅》学来的。在贾珍与薛蟠议论那副棺板的价钱的描写上,庚辰本有脂批云:“写个个皆到,全无安逸之笔,深得《金瓶》壶奥。”确实,在这一方面,《红楼梦》借鉴《金瓶梅》的痕迹也明显可见。当然,相比之下,《红楼梦》的“全无安逸之笔”更加生动、活泼和简炼,即便是关于丧仪的描写,《金瓶梅》不免过于琐碎和重复,读之容易使人厌倦,而《红楼梦》则比较简洁精炼,其高下文野之别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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