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灯录》

宣鼎

《夜雨秋灯录》及其续录，是晚清流传较广的一部文言小说集。

作者宣鼎(1835—1880?)，字瘦梅，安徽天长县人，生于殷实之家。自叙：“先慈诞鼎之前夕，梦一道者来叩首膝下，已而生鼎。口不茹荤者十九年，性好佛老。闻人有谈玄者，听之忘倦，而尤爱仆妪说果报鬼怪逸事”。(《夜雨秋灯录·自序》) 家庭的影响和早年的教育，为他后来创作《夜雨秋灯录》打下了基础。他自幼博览群书，工书善画，自称：“年十一习楷书，扁额屏幛，居然挥洒。十五解为文。”(同上)二十多岁时，父母相继去世，家道遂中落。因生活贫困，他二十六岁入赘外家。二十七岁时一度从军，“几死锋镝”。以后到上海，以卖画为生。三十一岁起充任当道幕僚，辗转于山东兖州府、济宁府等府署，“奔疲蹇涩，近于托钵”。四十岁时，他在兖州滋阳署大病一场，病后遂“取生平目所见、耳所闻、心所记忆且深信者，仿稗官例，先书一百余目。每夕作文一篇或两篇”，开始创作《夜雨秋灯录》。两年后，即光绪三年(1877)，《夜雨秋灯录》 八卷一百十五篇由上海申报馆刊行。三年后，即光绪六年(1880)，《夜雨秋灯续录》八卷一百十五篇也由上海申报馆刊行。这时，作者已经去世，故友人蔡尔康序称“此余亡友宣君瘦梅之所著也”。

《夜雨秋灯录》的书名，记录了作者创作小说时的情景。据作者自序称：“当其病滋阳署时，愁霖滴沥，冷焰动摇，千里家山，时入梦寐。秋魂欲语，病魔乍来，此无可奈何之身，当无可奈何之境，未能已已，奋笔直书耳。”友人蔡尔康序称其“杜陵屋破，惊闻凉雨之潇潇; 阮籍途穷，空对孤灯之耿耿。”可见，这一书名也贴切地反映了作者创作小说时的心境。

《夜雨秋灯录》及其续录由上海申报馆刊行后，就没有再版过。尤其是续录销声匿迹，几乎被人遗忘。而赝本的《夜雨秋灯录》却一时流传颇广，计有文明书局《清代笔记丛刊》本、进步书局《笔记小说大观》本、广益书局许慕羲批评标点本、新文化书社本、沈鹤记书局本、大一统书局本、启智书局本等。这些赝本或分三集十二卷，或分上下编，但所收一百十三篇则篇目皆同，是谓同源异流。其中真正属于宣鼎原作的前二集八卷仅五十五篇，占宣鼎全部文言小说作品的四分之一弱，其第3集四卷共五十八篇则系抽自长白浩歌子《萤窗异草》等书，其中约有三分之二的故事从欣赏角度写妓女生活。另有商务印书馆本分四集十六卷，前三集十二卷内容同上述诸本，第4集四卷则为原刊本《夜雨秋灯录》的二、四、六、八卷。此本收宣鼎原作一百十四篇(其中卷3《父子同日成婚皆元配》未收，诸本同)和赝作五十八篇，在当时堪称“足本”。198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恒鹤点校的《夜雨秋灯录》，即以申报馆原刊本作底本，用其他本子参校，并收录了诸本第3集四卷五十八篇作附录，是目前最称完善的本子。

《夜雨秋灯录》及其续录反映了广阔的社会现实，尤其是多侧面地反映了晚清的社会现实。诸如官吏的贪赃枉法、恶霸的巧取豪夺、官场的腐败、科场的舞弊，以及其他社会丑恶现象等，在书中都有揭露。如卷3《父子神枪》中写“营卒数十人擒一贩私盐者，殹几死”的情景，描绘了一幅官府鱼肉百姓的暴行图;并借主人公戈叟之口，揭露道：“嘻! 小人肩挑步担，借此获蝇头利，得谓之枭乎?彼大商巨贾公然夹私，漏税虐民，是真枭也”，尖锐地触及到了封建社会矛盾的某些实质。卷4《白老长》借千年蛇仙之口，痛斥衙门将弁“虽俨然人上者，不过人而兽”;续卷1《王大肉》篇末，作者用以代言的懊侬氏论“公门之中凡仰承长官鼻息者，莫不竭民脂膏饱已囊橐，均人而魅者”，都体现了作者对现实某种程度的认识爱憎态度。续录卷5《天魔禅院》写在京城的尼庵“天魔禅院”，竟是个有百余妓女的大妓窟。院主广怜“私结各藩邸及椒房贵戚，床第媟亵无已时，投赠馈献无虚日”，利用色艺卖官鬻吏，徇私枉法，谋财害命，作恶累累，年未四十就已富比王侯，“门下称假子，称义徒，称荫婿者，不止百人”。“司隶校尉之徒知其恶”，涎其富，未敢侧目视也”。作者借懊侬氏之论提出了一个令人深省的问题：“广尼以一女流淫荡如此，畿辅近地，谁容之而壅于上闻邪?”由此暗示了罪恶的妓女制度盛行的政治原因。它如卷7《金竹寺》、卷8《赚渔报》、续录卷四《蛇膈》等篇或写豪富恶霸强夺民女，或写其骗人田地，或写其强夺人田，对他们压榨欺凌平民的情景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再如卷5《丧事演剧》写一官宦办丧事演剧，以致“吊者大悦”，“哀不可过，乐不可支”;卷7《驴化为履》、续录卷4《见钱眼开》写富豪之吝啬成性、为富不仁;续录卷4《卖高帽子》写官场之逢迎拍马，都竭尽嘲弄讽刺之能事。

晚清是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日益激烈的时代。1840年鸦片战争后，帝国主义的炮舰打开了中国的大门，随之而来的是残暴侵略和掠夺。卷4《长人》写安徽省有两兄弟，都身高丈余，贫困无以为生，卖身给洋商，被安置在四面装有大型凸透镜的楼上供人展览。观众看到“头大如五石瓮，腰围如五石瓠”的变形怪相，争掷金钱如雨，洋商大发洋财。不仅如此，洋商还把兄弟俩关进特大玻璃笼子，运到邻国诸海岛上去展出，以牟取暴利。这种可恶行径，使人感到触目惊心。这是写帝国主义侵略、掠夺题材的早期作品。作品揭示了中国人的尊严被践踏的这一严峻现实，以一个简单的故事展现了时代风云之一斑。

有压迫，就有抗争，书中对此也有所反映。例如，神枪手戈叟父子目睹官府爪牙毒打私贩时，激于义愤，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枪杀了敲骨吸髓的爪牙(卷3《父子神枪》); 武生李八斗在荒年率众抢大户粮食(续录卷1《五升》)：反抗的形式都十分激烈。再如，卷1《王大姑》、《吴孝子》中反映了捻军起义，卷5《小癞子》、卷7《大脚仙杀贼三快》中反映了太平天国起义，也体现了时代特点。需要指出的是，作者由于立场所限，作品中对农民起义抱着仇视和侮辱的态度。

宣扬忠孝节义、伦理道德和惩恶扬善、因果报应一类主题的作品，在书中占了不少的篇幅。例如，卷1《吴孝子》写一聋哑人吴孝子赤贫，年五十尚未婚娶，数十年如一日尽心侍奉寡母，无一言一行逆母意;卷4《香妮儿》写一农家妇香妮儿年幼时因父亡母贫而被弃，之后由弃而行乞，而遭劫，而为人家妇，备尝艰辛，而寻母之心未已，迢迢十数年，终于找到生母;卷5《路九郎》写一农家子路九郎无钱请神医叶天士到家为母治病，日夜祈祷，孝感神荫，其烟袋遂化作一善斗蟋 ，感动了嗜斗蟋蟀的叶天士，最后母病愈，自己暴富;同卷《发绣佛》写一廉吏之女苹香为救遭奸臣诬陷下狱的父亲，自摘头上发绣佛与《金经》，经两年始成，目力尽竭而成为盲人，终于功德圆满，父亲得以出狱，自己也感动上苍，化身为天上针神; 续录卷1《晁十三郎》写少年晁十三郎为父报仇，手刃恶人;续录卷8《刀背刻辞》写一小贩子陈尔贞，其叔父为私一婢女而毒死尔贞之父母，尔贞长大后手刃其叔父，自己也自杀身亡： 这些故事中不免有宣扬封建伦常的色彩之处。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中，以伦常为本位的家庭是维系整个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本书对这一主题的偏重，正是中国封建社会现实和文化传统的反映。再如，卷1开篇《青天白日》叙一穷书生南宫认庵拾金不昧，玉成好事，并能好色不淫，终于得报厚福; 卷4《戴笠先生像》叙一屡试不第的贫诸生张承烈将去应试的旅费赠与一被迫卖妻者，后得女之父戴笠先生之神佑，高中经魁; 卷8《金虾蟆》叙一老翁感化邑之无赖子金虾蟆，得以高寿;卷2《俨然齐人》写一书生欲淫人妻而其妻为人妾;续录卷1 《绿蓑钓叟》写一人谋人钱财而最后贫病交加，为里人所不齿：这些故事中虽然不免因果报应的迷信色彩，然而其表达的惩恶扬善的思想还是有部分可取的，表达了人们对邪恶势力的憎恨和对善良人格的赞颂。

以各色妇女的命运为题材的作品，也在书中占了不少的篇幅。卷2《闺侠》中的商家女江凤卿轻财好施，贫家女耿湘莲富不忘本，两人互相帮助，肝胆相照，被作者称为“闺侠”。同卷《俞翠燕完贞》中的寡婶安山氏，助侄女俞翠燕违父命私奔夫家而不嫌贫安富。作者借懊侬氏之评赞道：“贤哉，安山氏! 亦侠、亦仁、亦智、亦勇、亦全，须眉中且不可多见，况巾帼乎?举世迂儒拘牵绳墨而偾大事者，若以安山氏为法，则化臭腐为神奇矣。” 再如，卷5《卓二娘》中的卓二娘，感化教育狎妓成性的丈夫，重振家业;卷8《耍字谜》中的刘刺史之女，女扮男装，勇武异常，为县令有政声;续录卷5《货郎儿》中的钟儒士之女，精于书算，亦女扮男装，经商得万金。这些女侠、女将、女商人的形象，在中国古代文学的长廊中是不多见的，显示出作者对女性的尊重。再如，作者对女子缠足很反感，在卷7《大脚仙杀贼三快》中借懊侬氏之评曰：“人间最惨莫如女子缠足声。母之于娇女也，虽爱若掌上珍，独缠缚双趺，如酷吏之施毒刑，曾不能少加顾惜。主之督婢，鸨之饰雏，惨尤甚焉。每闻此声，辄痛骂东昏侯(南齐亡国之君东昏侯萧宝卷在位时荒淫无道，大兴土木，凿金为莲花贴地，命妃子用纤足在上面行走，称‘步步生莲花’)寡耻鲜廉，宜乎覆国”。这种痛切的挞伐，多少表达了一点解放妇女的呼声。

与妇女问题相关联的，是作者非常关注恋爱与婚姻的题材，书中塑造得更多的是一些忠于爱情、坚贞不二的妇女形象。卷2《东野砧娘》中的农家女东野砧娘尽心侍奉生有顽疾的丈夫; 卷3《麻疯女邱丽玉》中的麻疯女邱丽玉宁肯自己病发身亡，而不愿嫁祸于新婚丈夫：她们为爱情都不惜牺牲自己，表现了高尚而美好的情操;而她们美满的婚姻结局，也是作者对她们的精神的礼赞。卷3《雪里红》写一外号“雪里红”的妓女薛氏善玩骨牌，从不卖笑，而扬言来客能以白金十两作孤注一掷成六红者，即嫁为妇，而狎客屡掷皆北，以此得金五万，最后嫁与一穷书生，并助夫为官有政绩;卷4《谷慧儿》写一卖艺女子谷慧儿以角拳勇择婿;续录卷3《筝娘》亦写一演角觝戏的卖艺女子筝娘以角力择婿：她们都身怀绝技，自己作主选择理想的配偶，获得了美满的婚姻，体现了非凡的勇气。续录卷3《秦二官》中的演角觝戏的卖艺女子阿良，对爱情的追求更为强烈。她先是主动追求所爱男子秦二官，与他私奔，数年后被父母发现，被迫与二官分离而另嫁。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自己家里重遇秦二官，压抑多时的爱情之火猛烈燃烧起来，她再次要和秦二官私奔，当遭到拒绝后，便杀了她视为爱情障碍的丈夫，为二官告发而被官府捕杀，二官自己也殉情自杀。这是一位叛逆的女性，为了爱情而不惜一切。这样的女性形象，在中国古代文学的长廊中也是不多见的。这些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的塑造，与作者的进步的婚姻观是分不开的。《谷慧儿》中的男主角董韶秀在娶妇方面主张“果得可人，当不以门第限”，续录卷7《柳声》中的男主角康馥表示“人子事事皆当受二老制，惟婚媾则自主之”，提出了冲破门第和自主婚姻的要求。这些观点表现出作者多少带有民主性的进步倾向。当然，作者并不是反封建的战士，他没有也不可能有意识地去揭露封建伦理道德及其婚姻制度对妇女的摧残。卷2《以颠寄烈》写寡妇彭氏在丈夫死后，为了“节烈”而装疯弄癫，寻死觅活，十分悲惨;卷3《烈殇尽孝》写一烈孝女柳珮被坏人骗入妓院，宁死而不接客;卷4《宓珠》写贫家女宓珠遭富家公子遗弃而自尽;卷3《郝腾蛟》中的秀才妾红红，续录卷2《婷婷》中的方伯之婢婷婷，都惨遭悍妒成性的主母的迫害：这些小说都揭示了封建社会妇女的悲惨命运;其中有的是从赞美妇女贞烈的角度出发的，但事实上揭露了封建伦理道德和封建节烈观对妇女身心的摧残。

值得一提的是在表现妇女题材的作品中，以妓女为主人公的作品也有十数篇之多。明清小说中出现了不少以表现妓女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其中有的展现这些受侮辱与损害的女子的人格尊严，反映她们的不幸遭遇和痛苦生活;也有的把这类题材作为狭邪韵事加以渲染品赏，情趣不高，甚或流于恶俗。而本书中的这类作品大多比较严肃，展现了妓女生活的各个方面，塑造了性格各异，品行不同的妓女形象。卷2《捆仙索》、卷3《雪里红》等篇表现了妓女中同样有对真挚爱情的追求;卷6《秃发张》中的妓女小乔为抚养情人遗孤，历尽千辛万苦，同样反映了她的笃于真情。卷6《妾薄命》、续录卷7 《双才》等篇，则反映了青楼女子的不幸遭遇。而卷7 《珠江花舫》、卷5《沉香街》、续录卷3 《狗儿》等篇，则揭露了某些妓女的欺骗手腕与冷酷无情，而续录卷5 《天魔禅院》则表现得更加严峻，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的揭露和鞭挞是比较深刻的。

由于作者长期生活在下层社会，与现实有紧密的联系，因而书中表现了不少普通劳动者的形象。诸如牧童、强盗、乞丐、医士、幕僚、卜者等，这些正直、善良、勇敢的卑贱者，都是书中肯定和讴歌的形象。而对那些奸巧邪恶之徒则予以讽刺和鞭笞。此外，书中还有不少狐鬼仙怪故事，大多寄托了作者惩恶扬善的深意。例如，卷3《邬生艳遇》、卷4《铁簪子》、卷6《陆季真》、卷8《公道娘子》、续录卷1《翠绡》、《碧云》、续录卷4 《粉郎》、续录卷7《狐侠》、续录卷8 《涤烦香》等篇都是写狐仙事，或写狐仙知恩必报，或写狐仙与人之恋情，或写狐仙复仇事，虽写异类，实为人事。卷3《珊珊》和续录卷2《鳄公子》中的虎女珊珊和鳄公子，一为人妻，一为人子，知恩必报，恪尽人道。作者把虎女和鳄子写得那么善良美好，深寓着“人不如兽”的感慨。续录卷1《柴秀才》中的柴进明被误拘至阴间，听了鬼卒“为鬼乐”的一番议论，居然“自愿为鬼”，不愿为人，抒发了“人世不如鬼蜮”的牢骚。这些作品的思想内容，对于认识当时的社会面貌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应该指出的是，这类描写神仙鬼怪的故事中，不少宣扬了因果报应等封建迷信思想，以及求道成仙等想入非非之念。书中还有一些作品流露了庸俗肉麻的不良情趣。

《夜雨秋灯录》及其续录是宣鼎晚年呕心沥血的力作。友人蔡尔康序称：“是录也，语以隐而弥显，意似奇而实庸。美刺悉本《风》诗，事属子虚而不害;毁誉总存直道，言虽孤愤而何伤。况乎书奇事则可愕可惊，志畸行则如泣如诉，论世故则若嘲若讽，摹艳情则不即不离。是盖合说部之众长，而作写怀之别调也。”这段话指出了本书的写作特色。具体地说，本书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情节结构的布局展开等方面都取得了相当的成就。

首先，本书塑造了许多生动传神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各种类型的妇女形象。在刻划人物形象时，作者通过人物的行为动作、心理活动和个性化的语言等艺术手法，通过波澜起伏的情节和尖锐激烈的矛盾冲突，来展现人物性格，做到人各有貌，有血有肉。卷1《雅赚》写扬州富商某甲为赚郑板桥画，精心设计了一个骗局，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郑板桥这样一个才气横溢、高傲超脱而又纯真率直的知识分子的形象跃然纸上，同时刻划了一个工于心计的商人形象。卷3《郝腾蛟》写义士郝腾蛟为救遭主母虐待的秀才妾红红而至秀才家，他了解情况后先是捧腹大笑，面对悍妇种种挑衅稳若泰山，最后怒不可遏而霹雳似的一声大喝，细腻地刻划了一个嫉恶如仇、见义勇为而又粗中有细的义士形象。卷7《珠江花舫》写妓女小玉为骗取一号称“忍欲罗蜜”的老幕府沈翁的万金资财，装作一寡妇让沈翁收留，从而得以接近沈翁，最后终于达到目的。小说以主要篇幅铺叙小玉的言行，刻划了一个骗术高明的妓女形象。再如上文提到的安山氏(《俞翠燕完贞》)、卓二娘、东野砧娘、麻疯女邱丽玉、雪里红、阿良(《秦二官》)、虎女珊珊等形象，也都相当饱满，富有个性。

其次，作者巧于构思，工于布局，因而使作品呈现出结构绵密、剪裁得体的特点。书中故事一般在二三千字左右，长的达五千余字，大都精心结撰，没有空疏冗长之弊。故事的情节往往波澜迭起，曲折多致。作者巧设悬念，引人入胜。如《雅赚》、《烈殇尽孝》、《卓二娘》、《珠江花舫》、《麻疯女邱丽玉》等篇，初读如堕五里雾中，惝恍迷离，最后谜底揭晓，使人顿然领悟，觉得通篇照应，首尾皆活。这些对当今短篇小说的结构艺术，也不无借鉴之处。

再次，作品在写作方法、艺术风格等方面也呈现出多种多样的面貌。从写作方法来说，本书中的主要作品是写实的，也有不少篇章想象丰富，具有浪漫主义色彩。卷4《冰炭缘》写冰国“雪海雪山，环植琪花瑶草”，炭国“火山火井，环植火树银花”，两国水火不相容，而偏偏炭王子要娶冰公主，结果冰炭相遇，妙事迭出。卷7《树孔中小人》写古岛上的小人国，续录卷3《琼琼紫霞贞姑》写阴生缚巨型风筝在身直上九霄、畅游天官的经历，竭尽想象之能事。他如一些描写狐鬼仙怪的故事，想象奇特，不落俗套。从艺术风格来说，有的充满了悲剧色彩，具有一种压抑的情调，令人为善良的主人公的悲剧命运而扼腕叹息;有的却充满了喜剧色彩，在作者诙谐的笔调中，令读者忍俊不禁，为之捧腹。

《夜雨秋灯录》及其续录，继承了我国古代文言小说的艺术传统。我国古代文言小说源远流长，发轫于六朝志怪小说，成熟于唐代传奇，清人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则达到了文言小说的高峰。本书的许多作品，都可以找到前代文言小说的影响。书中的一些记载奇事异闻的笔记式小说，可以寻觅到六朝志怪小说的痕迹。一些描写妓女的篇章，更与唐人传奇《李娃传》、《霍小玉传》等名篇相仿佛;卷3《烈殇尽孝》中写孝女侍母，亦如唐传奇《离魂记》中之倩女离魂，题材虽异，写法却似。至于本书受《聊斋志异》 的影响之深，更是随处可见。书中那些描写狐仙鬼怪的故事的佳篇，杂之《聊斋志异》中也难分伯仲。卷5《路九郎》一篇，虽比不上《聊斋志异》中的《促织》揭露社会现实之深刻，但其中描写蟋蟀相斗的场面与《促织》异曲同工。小说中写此蟋蟀相斗道：“九郎之虫，躯虽纤小而金须蝶翅，雄杰非常。再往田野捕一二头与之斗，辄钳下死，掷盆外。……取虫易磁盎内，视良久，呼蟹壳青来斗之，败。又呼取麻头辣来，斗又败。大骇，急呼取金翅玉顶大将军来。所谓玉顶者，隔年黄蜂所化，性烈而钳毒，斗无敌。九郎见之，心跃跃几从口中出。见所进虫若伏鸡，玉顶则昂昂若怒猊。斗十余合，虫突跃起尺余，落而登玉顶背上，啮其领。叶急取草穗解之，而玉顶已水出僵矣。”描写极其生动传神。

在同时的文言小说中，本书以其广阔的生活画面，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和奇特丰富的艺术想象、清丽畅达的语言，而臻于晚清文言小说的上乘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