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倡扬

唐兴，太宗始于秦王府开文学馆，擢房玄龄、杜如晦一十 八人，皆以本官兼学士，给五品珍膳，分为三番更直宿于阁 下，讨论坟典，时人谓之“登瀛洲”。贞观初，置弘文馆学士， 听朝之隙，引入大内殿，讲论文义，商较时政，或分夜而罢。 至玄宗，置丽正殿学士，名儒大臣皆在其中，后改为集贤仙 殿，亦草书诏，至翰林置学士，集贤书诏乃罢。(李肇 《翰林志》)

李义府始召见，太宗试令咏乌，其末句：“上林多许树，不 借一枝栖。”帝曰：“吾将全树借汝，岂惟一枝!” (刘��《隋 唐嘉话》卷中)

武后游龙门，命群官赋诗，先成者赏锦袍。左史东方虬既 拜赐，坐未安，宋之问诗复成，文理兼美，左右莫不称善，乃 就夺袍衣之。(同上书卷下)

天宝中，皇祖下诏，征(李白)就金马。降辇步迎，如见 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谓曰：“卿是布衣，名 为朕知，非素蓄道义，何以及此?”置于金鸾殿，出入翰林中， 问以国政，潜草诏诰，人无知者。(李阳冰《草堂集 序》)

贺知章，字维摩，会稽永兴人，太子洗马德仁之孙。少以 文词知名，工草隶书。……天宝二年，以老年上表，请入道归 乡里，特诏许之。重令入阁，诸王以下拜辞。上亲制诗序，令 所司供帐，百寮饯送，赐诗叙别。(窦蒙《述书赋注》)

大和、开成中有程修己者，以善画得进谒。修己始以孝廉 召入籍，故上不甚以画者流视之，令春暮内殿赏牡丹花。上颇 好诗，因问修己曰：“今京邑传唱牡丹花诗谁为首出?”修己对 曰：“臣尝闻公卿间多吟赏中书舍人李正封诗，曰：‘天香夜染 衣，国色朝酣酒”。上闻之，嗟赏移时。(李濬《松窗杂 录》)

天宝末，玄宗尝乘月登勤政楼，命梨园弟子歌数阕。有唱 李峤诗者云：“富贵荣华能几时?山川满目泪沾衣。不见只今汾 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时上春秋已高，问是谁诗，或对曰李 峤，因凄然泣下，不终曲而起，曰：“李峤真才子也。”又明年， 幸蜀，登白卫岭，览眺久之，乂歌是词，复言“李峤真才子”， 不胜感叹。(孟棨《本事诗·事感》)

宪宗皇帝朝，以北狄频侵边境，大臣奏议，古者和亲之有 五利，而日无千金之费。上曰：“比闻有一卿能为诗，而姓氏稍 僻，是谁?”宰相对曰：“恐是包子虚、冷朝阳。”皆不是也。上遂 吟曰：“山下青松陌上尘，云泥岂合得相亲?世路尽嫌良马瘦， 唯君不弃卧龙贫。千金未必能移姓，一诺从来许杀身。莫道书 生无感激，寸心还是报恩人。”侍臣对曰：“此是戎昱诗也。京兆 尹李銮拟以女嫁昱，令改其姓，昱固辞焉。”上悦曰：“朕又记得 咏史一篇。此人若在，便与朗州刺史，武陵桃园足称诗人之兴 咏。”圣旨如此稠选，士林之荣也。其咏史诗云：“汉家青史内， 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欲静 胡尘?地下千年间，谁为辅佐臣!”上笑曰：“魏绛之功，何其懦 也?”大臣公卿，遂息和戎之论矣。(范摅《云溪友议》卷 下)

任涛，豫章筠川人也，诗名早著，有“露团沙鹤起，人卧 钓船流”， 他皆仿此，数举败于垂成。李常侍廉察江西，特 与放乡里之役，盲俗互有论列。判曰：“江西境内， 凡为诗得 及涛者，即与放色役，不止一任涛耳。” (王定保《唐摭 言》卷一○)

柳公权，武宗朝在内庭。上尝怒一宫嫔久之，既而复召， 谓公权曰：“朕怪此人，然若得学士一篇，当释然矣。”目御前有 蜀笺数十幅，因命授之。公权略不伫思，而成一绝曰：“不念前 时忤主恩，已甘寂寞守长门。今朝却得君王顾，重入椒房拭泪 痕。”上大悦，赐锦彩二十匹，令宫人拜谢之。(同上书卷 一三)

白乐天去世，大中皇帝以诗吊之曰：“缀玉联珠六十年，谁 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 《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 卿一怆然。” (同上书卷一五)

长安春时，盛于游赏，园林树木无闲地。故学士苏《应 制》云：“飞埃结红雾，游盖飘青云。”帝览之嘉赏焉，遂以御花 亲插之巾上，时人荣之。 (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 下)

唐宣宗皇帝，好儒雅，每直殿学士从容，未尝不论前代兴 亡。颇留心贡举，尝于殿柱上自题曰：“乡贡进士李某。”或幸臣 出镇，赋诗以赠之，词皆清丽。(孙光宪《北梦琐言》卷 一)

德宗皇帝好为诗，以赐容州戴叔伦。文宗、宣宗皆以诗赐 大臣。昭宗驻跸华州，以歌辞赐韩建，以诗及《杨柳枝》辞赐 朱全忠。所赐一也，或以敬，或以惮。受其赐者，得不求其义 焉? (同上书卷一五)

杜淹国初为掾史，尝业诗。文皇勘定内难，咏斗鸡寄意 曰：“寒食东郊道，飞翔竞出笼。花冠偏照日，芥羽正生风。顾 放知心勇，先鸣觉气雄。长翘频埽阵，利距屡通中。”文皇览 之，嘉叹数四，遽擢用之。(王谠《唐语林》卷二)

文宗皇帝曾制诗以示郑覃，覃奏曰：“且乞留圣虑于万几， 天下仰望。”文宗不悦。覃出，复示李宗闵，叹伏不已，一句一 拜，受而出之。上笑谓之曰：“勿令适来阿父子见之。” (同 上)

文宗尚贤乐善罕比，每宰臣学士论政，必称才术文学之 士，故当时多以文进。……试进士，上多自出题目。及所司 试，览之终日忘倦。尝召学士于内庭论经，较量文章，宫人已 下侍茶汤饮馔。李训讲《周易》，颇叶上意，时方盛夏，遂取 犀如意赐训。上曰：“与卿为谭柄。”读高郢《无声乐赋》、白居 易《求玄珠赋》，谓之“玄祖”。(同上)

宣宗爱羡进士，每对朝臣曰：“登第否?”有以科名对者，必 有喜，便问所赋诗赋题，并主司姓名。或有人物优而不中第 者，必叹息久之。(同上书卷四)

(德宗) 善为文，尤长于篇什，每与学士言诗于浴堂殿， 夜分不寐。贞元中，昭义节度李抱真荐贝州宋廷芬之女若昭， 召入禁中试文，帝咨美。帝每与侍臣赓和，若昭姊若辛等五人 皆预，呼学士。(计有功 《唐诗纪事》卷二)

贞元四年九月，赐宴曲江亭，帝为诗序……因诏曰：“卿等 重阳宴会，朕想欢洽，欣慰良多，情发于中，因制诗序，今赐 卿等一本，可中书门下简定文词士三五十人应制，同用“清” 字，明日内于延英门进来。”宰臣李泌等虽奉诏简择，难于取 舍，由是百寮皆和。上自考其诗，以刘太真及李纾等四人为上 等，鲍防、于邵等四人为次等，张蒙、殷亮等二十三人为下 等，而李晟、马燧、李泌三宰相之诗，不加考第。(同 上)

初，中宗景龙二年，始于修文馆置大学士四员，学士八 员，直学士十二员，象四时、八节、十二月。于是李峤、宗禁 客、赵彦昭、韦嗣立为大学士，(李) 适、刘宪、崔湜、郑 愔、卢藏用、李乂、岑羲、刘子玄为学士，薛稷、马怀素、宋 之问、武平一、杜审言、沈佺期、阎朝隐、韦安石为直学士， 又召徐坚、韦元旦、徐彦伯、刘允济等，满员。其后被选者不 一。凡天子饷会游豫，唯宰相、直学士得从。春幸梨园并渭水 祓除，则赐柳圈辟疠; 夏宴蒲萄园，赐朱樱; 秋登慈恩浮图， 献菊花酒称寿; 冬幸新丰，历白鹿观，上骊山，赐浴汤池，给 香粉兰泽。从行给翔麟马，品官黄衣各一。帝有所感即赋诗， 学士皆属和，当时人所钦慕。然皆狎猥佻佞，忘君臣礼法，惟 以文华取幸，若韦元旦、刘允济、沈佺期、宋之问、阎朝隐 等，无它称。(同上书卷九)

书学成于晋，歌诗极于唐，而论解之学盛于宋。虽然，非 数百年涵养积习之久，不克成就如是。迹其所以然，盖皆自上 之所好中来。何则? 尝观《初学记》载太宗文皇帝御制，无题 无诗，及其文子文孙例能赋咏，又唐之士人不能是者，不复清 流比数，习俗安得不从风而靡哉? (王恽 《秋涧先生大全 文集》 卷七一 《题三百家诗选后》)

夫唐当太宗草昧之初，即好篇咏，海内风动，群士响臻， 是以俊彦在列，风雅盈朝。每朝章国典，锡爵宠行，节候和 韶，物色妍冶，苟情有所属，事足乐咏者，则君唱于上，臣和 于下。虽以一事之微，而铺张陈写，曲尽其变，猎秘搜奇，穷 绮极丽，顾盼而兴风云，唾咳则成珠玉。至景龙中，上官昭容 以宫闺之媛，往往与朝士埒能; 窦从一以将臣，而时有属缀。 蹈厉之音，初无间于彤管; 婉约之辞，亦不遗于武弁。转移之 机，有符神宰; 陶铸之功，无爽玄造。谓之曰“盛”，信不诬 耳。(何良俊 《唐雅序》)

史育，唐开元中上书，自荐能诗，谓“子建七步，臣五步 之内可塞明诏。”明皇试以除夜、上元等诗，遂应口而出。…… 上称赏，授左监门卫将军。(郎瑛《七修类稿》卷三一)

燕公大雅，称三兄第一; 万回圣僧，呼詹事才子。外议似 不专宋，独应制争标，往往擅场，如昆明夜珠入上官之选，龙 池锦袍夺东方之气，声华艳羡，遂无其偶。延清诗达如此，直 得一横死耳。又有武平一者，以正月八日立春采花应制诗成， 中宗手敕批云：“平一年虽最少，文甚警新，悦红蕊之先开，讶 黄莺之未啭，循环吟咀，赏叹兼怀，今更赐花一枝，以彰其 美。”所赐学士花并插，后复以谑词赐酒一杯，当时叹羡。读 《中宗纪》，令人懑懑气愤，唯于诗道，似有小助。至离宫列 席，领略佳候，使才士操觚，次第称赏，亦是人主快事，为词 林佳话。(王世贞 《艺苑卮言》卷八)

开元帝性既豪丽，复工词墨，故于宰相拜上，岳牧出镇， 往往亲御宸章，普令和赠，为一时盛事。四明狂客以庶僚投老 得之，尤足佳绝。青莲起自布素，入为供奉，龙舟移馔，兽锦 夺袍，见于杜诗，及他传奇所载天子调羹，宫妃捧砚，晚虽沦 落，亦自可儿。(同上)

诗文固系世运，然大概自其创业之君。汉祖《大风》雄丽 闳远，《鸿鹄》恻怆悲哀。魏武沉深古朴，骨力难侔。唐文绮 绘精工，风神独畅。故汉、魏、唐诗，冠绝古今。宋元二祖， 片语无闻，宜其不兢乃尔。(胡应麟《诗薮》 内编卷二)

《玄宗纪》： 开元元年夏，郭元振同三品; 秋，张说为中书 令; 冬，以姚崇同三品，卢怀慎同平章事。四年冬，宋璟为黄 门监， 源乾曜、 苏同平章事。 八年春， 张嘉贞。 十四年夏， 李元纮。二十一年春，韩休; 冬，裴耀卿、张九龄俱同平章 事。右玄宗开元中，宰相至十数人，皆文学士也。先是又有魏 知古等。古今词人之达，莫盛此时。(同上书外编卷三)

有唐吟业之盛，导源有自。文皇英姿间出，表丽缛于先 程; 玄宗材艺兼该，通风婉于时格。是用古体再变，律调一 新，朝野景从，谣习寝广。重以德、宣诸主，天藻并工，赓歌 时继; 上好下甚，风偃化移，固宜于喁遍于群伦，爽籁袭于异 代矣。中间机纽，更在孝和一朝。于时文馆既集多材，内庭又 依奥主，游宴以兴其篇，奖赏以激其价，谁鬯律宗，可遗功 首? 虽猥狎见讥，尤作兴有属者焉。(胡震亨 《唐音癸 签》卷二七)

太宗作诗，每使虞世南和; 世南死，即灵座焚之。开元帝 制《春雪》、《春台望》等诗，舍人蔡孚称美，请示百僚，编国 史。孚撰《偃松篇》，帝亦令群臣尽和之。后德宗作诗，每示 韦绶，尝示以《黄菊歌》，绶方疾，遽和进，敕令颐养，勿复 尔。人主尚急知音如此。文宗宸藻不知何如，稗史称其尝以所 制示郑相覃，覃奏“乞留圣虑万机”，意不悦。覃出，复示李相 宗闵，宗闵叹服不已，一句一拜，怀而出之。上笑谓之曰：“勿 令适来阿父子见”。始知此道受谀不受砭，明知面谩，总不着 恼，虽天子正与人同尔。(同上)

唐才人艺士行卷歌篇，不知何缘，多得传彻禁掖，如韩 翃、冯定、戎昱、钱起诸诗句之类，人主往往能举之。岂一代 崇尚在此，尝私采之外庭资乙览故耶? 兴起诗教，又不独在情 洽赓歌一节也。(同上)

唐人诗集，多出人主下诏编进。如王右丞、卢允言诸人之 在朝籍者无论，吴兴昼公，一释子耳，亦下敕征其诗集置延 阁。更可异者，骆宾王、上官婉儿，身既见法，仍诏撰其集传 后，命大臣作序，不泯其名。重诗人如此，诗道安得不昌? (同上)

唐文宗太和中，诏以李白歌诗、张旭草书、裴旻剑舞为三 绝，命翰林学士为之赞。……唐代留意风雅如此，谈之芬人齿 颊。(王士禛《香祖笔记》卷三)

唐自太宗开基后，登瀛学士奉诏赋诗，颇为故事。景龙、 开元之间，一倡百和，竞态争妍，同工异曲。下逮开成，此风 未歇。至于簪绶云从，诗筒响答，方之于古，亦《卿云》、《柏 梁》之遗也。(李因培《唐诗观澜集凡例》)

贞观、开元之初，最多御制篇什。上倡其鸿制，下演其清 音，洋洋洒洒，标为一代正始之音。于是沈、宋发其源，王、 孟标其秀，李、杜造其微，各挟日月之精英，钟川岳之瑰丽。 故诗之盛者，必以唐之初盛为归。(牟钦元 《唐诗排律 序》)

唐诸帝能诗者甚多，如太宗、元宗、文宗、宣宗，皆有御 制流传于后，而尤以德宗为最。《刘太真传》谓帝文思俊拔， 每有御制，辄命朝臣毕和。今按《本纪》，贞元二年，宴群臣 于麟德殿，赋诗一章，令群臣和。四年，赐百寮曲江亭，赋重 阳赐宴诗六韵。六年，又宴曲江亭，赋中和节赐宴诗七韵。上 巳节又宴，赋上巳诗一章。九年正月朝罢，赋退朝观仗归营 诗。十年，曲江九日赐宴，又赋诗。十一年，赐宰臣两省供奉 官宴曲江，赋诗六韵。十二年，御制刑政箴一首，又制中和乐 武曲于御殿奏之。是年仲春，赐宴麟德殿，九日赐宴曲江，皆 赋诗。十七年仲春及重阳，赐宴曲江，亦皆赋诗。十八年，九 日宴马岭山池，亦赋诗，皆命群臣属和。此见于《本纪》者 也。贞元四年九日之宴，帝亲为诗序，令朝官和进，帝亲考其 诗，以刘太真、李纾等四人为上，鲍防、于邵等四人为次，张 蒙、殷亮等二十三人为下，李晟、马燧、李泌三宰相之诗不加 优劣 (见《太真传》。韦绶在内直，帝作黄菊歌，顾左右曰： “不可不示韦绶，即遣人持往，绶即附和进(《绶传》)。又尝制 宸房、台衡二铭，赐马燧《燧传》杜希全赴镇天德，献《体要 八章》，多所规讽，帝制《君臣箴》赐之(《希全传》)。张建封 入朝将还镇，帝赋诗饯之( 《建封传》)。此皆见于列传者也。 (赵翼 《廿二史札记》卷一九)

太宗、明皇并工五言，以至尊为风雅倡。王勃、陈子昂、 沈佺期、宋之问、张说、张九龄之徒，比肩接迹，莫不渊岳其 心，麟凤其采，称盛代之元音焉。(管世铭 《读雪山房唐 诗序例》)

有唐取天下以武，定天下以文。高祖、太宗，肯堂肯构，��塈丹雘， 明皇是赖， 盖旁魄而斧藻之， 以有此三百年也。 当 是时，学以博闻为先，士以多文相尚，铺张排比之言，四声八 病之制，因之而盛。又其列辟，多好文辞，科举之立，惟用词 赋，风行草偃，天下景从，文翰恂恂，通于六义，盖斐然足以 观矣。(谭献《唐诗录序》)

唐世若文、宣二帝，皆有时贤竞美之心。《唐语林》称“文 宗好五言诗，与肃、代、宪宗同，而古调尤为清峻。李珏奏 言，宪宗为诗格合前古，当时轻薄之徒，摛章绘句，聱牙崛 奇，讥讽时事，尔后鼓扇声名，谓之元和体”云云。则元、 白、张、王之讽刺，韩、孟、刘、柳之崛奇，实宪宗倡之。今 遂无一字之传，可惜也已。(沈曾植 《海日楼扎丛》 卷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