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食蛙》

食物有古今不同，南北各异者。犬于古时以为珍馔，并讲烹饪之法，祭于宗庙者曰羹献^①，而今人罕食之。青蛙古亦入馔，《周礼》有蝈氏^②。郑康成以为今御所食蛙，则并以充天厨^③矣。《汉书·东方朔传》云：长安水多蛙鱼，贫者得以家给人足。则古昔关中^④已常食之如鱼，不独南人也。今粤东极嗜此，供诸盘飱^⑤，出以享客，奉为珍味。江浙虽有食者，然率^⑥贱品视之，搢绅家^⑦以登庖为戒。每岁四五月间，青蛙生发之际，官府多出示禁捕，以其能啄虫保禾，大有益于农田也，故青蛙一名“护谷虫”。其有捉取笼以入市者，有罚。考蛙性热甚补，然人多食，小便若淋^⑧;妊娠食蛙，令子多病。粤居灾方，要宜少食。况煮者多以煎炸加入辛辣，如抱薪救火，安能求益?讲养生者，勿视作济馋都护^⑨也。

(《瓮牖余谈》)

注释①羹献——祭献宗庙用的狗。《礼·曲礼》载，祭宗庙用的“鸡曰翰音，犬曰羹献”。②蝈氏——官名。《周礼·秋官》：“蝈氏，掌去蛙黾。”即掌管捉拿蛙类动物。③天厨——皇帝的庖厨。④关中——秦都咸阳，汉都长安，因称函谷关以西为关中。⑤盘飱(sun)——盘中的饭食。⑥率——大率，通常。⑦绅家——官宦之家。绅，亦作“缙绅”，“笏而垂绅带”系旧时高级官吏的装束。⑧淋——此指尿频。⑨济馋都护——接济嘴馋的官员。都护，官名，意即总监。

赏析王韬的随笔，“以征实胜”，“不造架空蹈虚之事，不作肤博涂饰之言”(钱征语)。《禁食蛙》就是这样一篇随笔。

题目是“禁食蛙”，却既不从“禁”写起，也不从“食蛙”发端，而以古代以犬为珍馔作引子，引出“青蛙古亦入馔”，并征引《周礼》和《汉书》的记载加以落实。接着，比较粤东和江浙两地对捕食青蛙的态度：或“奉为珍味”，或以“贱品视之”。这显然是风俗的不同。而后切入正题，指出青蛙“能啄虫保禾，大有益于农田”。作者也没有从正面切入，而由官府何以禁捕这一侧面切入。最后从医学角度，历举食蛙可能产生的种种危害，规劝食蛙者戒。

仔细品味全文，不难从它琐细的征引、描述中悟出其“味外之旨”，亦即“禁食蛙”的宗旨。作者的高明就在于既不夸夸其谈，大讲特讲青蛙对人类的好处;更不耸眉竖目，大声训斥食蛙者如何“缺德”。作者凭借其渊博的知识，在论古道今中，用一种近乎水墨画的笔触，淡淡地勾勒出一幅浸润着醇厚的风俗民情的画卷，使作品在浑厚深沉中平添几分真切感，而且更具可读性。即使让食蛙者读来，也会“三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