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苦热行

        

[南朝·宋]鲍照

        赤阪横西阻,火山赫南威, 身热头且痛,鸟堕魂来归,汤泉发云潭,焦烟起石圻。日月有恒昏,雨露未尝晞。丹蛇逾百尺,玄蜂盈十围,含沙射流影,吹蛊病行晖。障气昼熏体,菵露夜沾衣,饥猿莫下食,晨禽不敢飞。毒泾尚多死,渡泸宁具腓?生躯蹈死地,昌志登祸机。戈船荣既薄,伏波赏亦微。爵轻君尚惜,士重安可希?
        鲍照这首《代苦热行》根据乐府“古辞”创作,属《杂曲歌辞》。而古辞现在已佚,故成为同题乐府最早的作品。 《乐府诗集》将此诗收入“杂曲歌辞”。
        这首诗集中描写了驻边将士在南方瘴疠之地的艰苦生活,表达了诗人对边塞将领虽功高而赏薄的同情,以及对朝廷刻薄寡恩的愤懑情绪。
        诗一开头,展现在读者眼前的是一幅罕见的湿热画面。你看,它的西面被一座红土高坡横挡,南边耸立着一座巍然屹立的火山,水潭中沸腾的泉水,蒸发出来的湿热气四处弥漫,阴雨连绵不断,太阳月亮长期昏暗无光。小鸟无法在此生活下去,纷纷堕落死亡。驻边将士们患病了,头痛呕吐,发着高烧。
        这鬼地方毒虫、毒草丛生,有丹蛇、玄蜂和含沙射人的飞蛊,它们都严重威胁着将士们的生命安全。加上瘴气、菵草的毒气浸袭,连飞禽走兽都很难生活下去,真是“饥猿莫下食,晨禽不敢气”。然而将士们还不得不在此驻守, 岂不是把他们活活置于死地吗?“秦人毒泾尚或多死,况今毒厉乎?诸葛渡泸,宁有俱病也?”(钱仲联《鲍参军集注》)
        然而,更令人辛酸的是,将士们舍命拼搏的报酬是什么呢?是微薄的赏赐而已。诗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以质问的口气写道:“爵轻君尚惜,士重安何希?”诗人借用古代戈船、伏波两位将军功高而赏薄的例子来抨击那不合理的赏赐制度。“戈船”指越侯,《史记·东越传》云:“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这两次战役之后,封赏不及,故说“荣既薄”。“伏波”指伏波将军马援,事见《后汉书·马援传》,马援曾说:汉武帝时的伏波将军路博德,为汉开置七郡,裁封数百户。这是以人喻己,说明自己也是“赏亦微”的。(参见刘文忠《鲍照和庾信》)。
        本诗层层深入描绘了边塞的恶劣气候及地理环境,先写湿热,再写病毒,写它们给官兵带来的双重威协,使读者如临其景,引起对驻守官兵的同情。紧接着诗人笔锋一转,告诉读者,舍命拼搏在如此环境中的将士们得到的报酬是什么呢?微薄的赏赐而已!
        正如钟伯敬所云:“乐府能著奇想”,“乐府之妙,在能使人惊”(肖涤非《乐府诗论薮》第73页)。本诗描写了不少惊人场景,非一般诗文中的夸张所能及。如:“赤阪横西阻,火山赫南威”,“丹蛇逾百尺,玄蜂盈十围,含沙射流影,吹蛊病行晖”等句,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诗人想象奇特,能从各个不同角度来描写征战之苦和地理环境之恶劣。如:“饥猿莫下食,晨禽不敢飞”,“鸟堕魂来归”等句,写飞禽走兽都难于在此生存,衬托出条件之恶劣程度。又如“日月有恒昏”句,日月本是发光体,但那里的日月却长期昏暗无光。大山本为无生物,但那“赤阪”和“火山”却故意与人作对,一座横阻, 一座耸立,横眉冷对,令人望而生畏。诗人在用词方面也是煞费苦心的,如: “赤阪”、“火山”、“焦烟”、“身热”等词中的几个词素都给人以火辣辣的灼热感,将士们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
        众所周知,在唐代,边塞诗很多。然而在南朝时期,正是处于社会动荡、战事频繁的时代,反映边塞军旅生活的诗却不多见,鲍照的边塞诗就更有其现实意义和历史价值。如他的《代东武吟》和《代苦热行》等,都真实而生动地反映了将士们的艰辛生活和菲薄待遇 他的《代出自蓟北门行》同样写的是战争生活,但诗中体现了将士誓死“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的精神, 诗人的“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的思想也充分体现在作品之中;而《代苦热行》则充满了对将士们的同情和对统治者的愤恨。为什么呢?残酷的现实告诉诗人,热血男儿拼死奋战,苦守边塞,报效君主,然而用鲜血和生命却只能换取一点点微薄的报酬而已。如果说《代出自蓟北门行》是在歌颂将士们的报国报君誓死如归的风尚,那么《代苦热行》则是在控诉君主的残酷无情和不公平不合理的奖赐制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