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行

        

[元]虞集

        湛湛天宇玄以黝,星白如银垂近人。牛羊散漫草多露,大帐中野傍无邻。去年八月羽书急,妇女上马小儿泣。今年八月天子来,身属櫜鞯月中立。
        这是虞集一首以边塞为题材的仿乐府诗,因“湛湛”二字领起全诗,遂以为题。乍看此诗平平,客观地写景叙事,好象不涉及多少主观情感,但细玩味,则自有一番天地。
        首句“湛”、“玄”、“黝”皆形容“天宇”,且“玄”、“黝”二字词性相近。写一物而接二连三的设语形容,难道不怕给人留下堆砌的话柄?若反复吟咏,则其中大有妙处。“湛”,其意象是浓重、深,二字叠用,造语成势,强烈地强调了浓深的程度。这是人的视觉所感。“玄以黝”三字则不仅仅局限于人的视觉所感,而带上了一种探寻的意味。仰首凝望,视觉所至,则天宇幽远深邃,好象蕴含着无穷的奥妙和神秘,让人难以琢磨。视线寻绎深探,初则幽玄,继则奥黝,更是让人难以测度。 “玄”,天青色。 “黝”,微青黑色,在色彩的程度上,黝深而玄浅。 “以”在这里是一个起递进作用的连词。七字各司其职,描绘了一个完整的意境。接着由天宇写天宇上的星光, “星白如银”,是写星光很亮,仍是写人的视象。 “垂近人”三字,则由天上转到地上,把本诗的主人公从幕后推出,使“湛湛”、“玄”、“星白如银”这些视象落在实处。 “玄以黝“与”星白如银”在色彩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星光愈亮反衬出天宇愈幽深,而正是“玄以黝”的天宇作背景,星辰才显得离天那么远,离人这么近,而使人感到这样亮。另外, “玄以黝“与”垂近人”在诗的深层处还有一个朦胧感情上的对比, “玄以黝”旨在言天宇高高在上,神奥莫测,难以知,更难以近;而“垂近人”则是说只有挂在天宇下的银星对茫茫旷野里这个茕然独立的人富有同情心。写星对人的亲近,不仅反衬出天不可近,更反衬出夜空下的人的孤独。诗不先写人,却先写人见之景,让读者随文入境,再由境悟意,从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美感效果。“天宇”、银“星”相对来讲皆为静止的景物,但从诗人笔下出之,则处处显示出一种动感。两句诗不仅构思巧妙,且运用对比、映衬,由远及近等多种手法,表现出诗人高超的艺术创造才能。
        以上二句是写天空,接下来“牛羊散漫”二句则写地上。描绘地上之景仍是随诗中主人公视觉的递进而展开。先写远处的牛羊,再写地上的草、草上的露珠。写牛羊而曰“散漫”,渲染了草原的辽阔、静谧。写“露”则曰“多露”,说明夜已很深。接着诗人又从眼前推展开去,写苍茫无际的旷野,最后把视线收在旷野中的大帐,将这个孤苦零丁、无所傍依的大帐与这个深夜不寐的孤独之人交织在一起,给人以孤寒苦寂之感。
        以上四句,诗人抓住塞外中秋之夜典型的景物,以苍凉悲壮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凄清孤寒的场面。虽全是写景,但景中自有人在。
        后四句则是写景中之人。一个人深夜不寐,站在空旷的大野里,望着塞外风光,一定会有很多心事。而诗人不去铺陈、渲染主人公的复杂心理,只是抓住去年和今年同在八月中秋出现的两件事,客观地叙述,不加任何议论。其中主人公复杂的心理正蕴含在客观的叙事之中。
        “去年八月”是追忆去年此时之事。八月中秋,正是月圆人圆之时,而丈夫却打仗未归,插着羽毛的紧急军事文书又飞速传来,前线战事吃紧,必须再向军户征兵,妻子只好丢下哭泣着的幼小的孩子上马应征服役。诗人描绘的这个特殊的中秋之时,出现的这样一个悲惨的场面,言外之意,他不是在诅咒战争吗?战争破坏了人的安定和幸福,拆散了人的家庭。
        最后二句从对去年的追忆回到眼前的现实。“囊鞬”,(gao jian)藏箭和弓的器具,此代指武将的装束,自去年八月战事吃紧,至今年八月已历一年,但战争并没有结束。“今年八月天子来”句,又是客观地叙事,天子来到塞外要干什么呢?诗中没说,却另换话题,写一个人全身披挂,深夜不寐,孤独地站在中秋月下来结束全诗。这个月下军人的形象是极为意味深长的,这里有思乡,有念亲,有对战争的诅咒,有对天子的疑惑。如果联系首句,还可悟出更深层的寓意,这个“玄以黝”的“天宇”不正是“月中立”之人对“天子来”之事的评议吗?
        此诗端严含蓄,若“藏锋敛锷”,“始若不见其妙,而探之愈深,引之愈长”。虞集自称其诗如“汉廷老吏”,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