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平仲《禾熟》

孔平仲

百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

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这是苏轼对王维诗画的评语。其实，这一特点也是我国古代诗画精品的共同特点。孔平仲的这首绝句，就宛如一幅“农家乐”图卷，清丽可爱：西风遍野，禾黍飘香，泉水下注，清冽可鉴。场上处处晒着金色的稻谷。老牛们显得特别悠闲，或在山坡任意地嚼着青草，或安详地卧倒在草地上。何等优美、恬静、自然。

然而，细细体味一下，就不难发现，在这欢乐之中，其实是含孕着凄苦之情的，它以一半的篇幅，描摹了“老牛”的特写镜头。它们在皮鞭下劳动了一辈子，今年又忙了一春一夏，秋收以后，大忙已过，总算能松一口气，稍事休息了。诗人对它是寄予无限同情的。它一生吃的是地上的野草，却似乎欠下了还不尽的“耕耘债”，年复一年地在鞭子底下辛勤操作。现在老了，主人仍不放松，直至如今才能稍事休息。但这时也不过“粗了”而已，在白天，仍会有许多零活要它干的，皮鞭随时可能在身上落下来。在夕阳落照中，它算暂时无事了，但也只能在坡头啃嚼衰老的秋草。耕耘所得的黄澄澄的谷子，它是无福享受的。诗人在这里流露出多少的辛酸和不平呵!

可是，再深入一步推敲，便不难发现诗人真正同情的，还不是牛而是苦难的农民。他们生而劬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手胼足胝，心力交瘁，身上鹑衣百结，腹中糠菜难饱，却还不清官家的税、地主的租、财主的债。这与牛马有什么区别?因而深入一层分析，就可发现它其实是血泪斑斑的悯农图。

清人恽南田说：“今人用心在有笔墨处，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倘能于笔墨不到处观古人用心，庶几拟议神明，进乎技矣!”这首诗也正由于寄意于笔墨之外，才使我们读之不厌，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