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湜 泪瀑

         作者简介 唐湜,现代诗人。原名唐提和。1920年生于东海岸上 的温州东郊杨府山下。上高中时因抗战爆发,离开学校与家乡,投身于 抗战。1943年,考入浙江大学龙泉分校外文系,大学期间,以扬和或 迪文的名字发表诗作。抗战胜利后,到达上海。1947年参与《诗创 造》的编辑工作,并出版的处女作《骚动的城》(诗集,《创造诗丛》之 一);1948年,成为《中国新诗》编委之一,并出版了长诗《英雄的草 原》(《森林诗丛》之一)。这时与友人曹辛之、王辛笛、唐祈、陈敬容 等逐渐形成一个新诗的流派,称为“九叶诗派”。后来出版了 《意度 集》,成为这一流派的理论著作之一。新中国成立后,到北京任中国剧 协的《戏剧报》编辑。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20年来一直从事体力 劳动,1979年才改正错划。79年以来,陆续发表了一些抒情与叙事长 诗,如《桐琴歌》、《飞云江上的划手》等,并出版了历史叙事诗集《海 陵王》,现在为中国作家协会浙江分会理事。
         内容概要
        

划手周鹿之歌(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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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金光闪闪的飞云江上,/一片翻腾着的金色波涛; 一片招展 着的金色彩旗,/一片轻盈地摇晃着的金色龙舟…… 可打远方黛色 的山峦后面,/隐隐传来了天上轰雷的声响; 可打欢腾的跳跃波浪 下,/渐渐涌上了一股强大的潜流! 周鹿,搀扶着翠眉的姑娘,/跨上 他的欢腾、辉煌的龙舟; 她手里捧着一束点燃着的香,/鬓上插着一 朵红艳艳的月季花; 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新娘,/来奔赴这水波上金 色的婚礼; 她笑着,望着浑身闪耀着阳光的周鹿,/跟她一起来赴这 婚礼的快活的新郎; 他打她手里接过金色的香,/像接过一张请他同 赶婚宴的喜帖; 他们的眼光默默相望着,/凝合成了一片无声的合 唱! 呵,不能让人间的婚礼把我们结合在一起,/那就叫水底的音乐 把我们的灵魂凝合为一; 叫水波来完成我们的爱的旅程,/叫水波来 完成我们的青春的航行! 也叫水波来歌唱我们的爱的抗议,/叫水波 来歌唱我们的青春的胜利! 生命在一个人就只有一次,/那就该是最 动人最壮烈的一次; 青春像电光一样一闪就过去,/那就该有电光一 样璀璨的欢愉! 呵,喝下这一杯火焰的酒,/叫我们的血液燃烧起来 吧! 周鹿举起了白瓷的酒杯,/默默地凝望着欢笑的姑娘; 喝呵,喝 下这一杯醉人的酒,/叫我们的心灵呵,更加清醒! 喝呵,喝下这一 杯喷香的酒,/叫我们开始又一次生命的旅行; 去向一个新的欢乐的 幻想,/去向那个水底下蓝色的家乡! 周鹿举起酒坏,要划手们干 杯,/更要姑娘干了这杯火焰似的酒液; 他高高地举起了一对大鼓 槌,/打出了第一声前进的号令; 他有时轻轻儿,轻轻儿敲打,/叫龙 舟轻轻儿躲过阴暗的洄流; 他有时利落地敲打着边鼓,/叫龙舟无声 地滑下深深的波谷; 他于是重重地擂着鼓心,/轰雷似地擂着愤怒的 波涛; 轰雷似的擂着黄金的波浪,/轰雷似的擂着金色的飞云江; 轰雷似的擂着划手们果敢的心,/轰雷似的擂着姑娘烈火似的灵魂! 两岸也响起了一片轰雷似的欢呼,/周鹿的龙舟如第一支箭,射向欢腾 的海洋! 呵,我们的周鹿拿他生命的画笔/要给我们画出最浓艳的一 笔! 他的最后、最壮烈的一笔,/他的最后、最壮烈的一击! 他睁 大了那火焰似的眼睛,/望着滚滚压来的海浪,举起了双槌; 呵,海 洋,我生命的故乡,/我要奔向你无比辽阔的胸怀! 你给我的童年孕 育过金色的想象,/你欢乐的水涡也叫我舒展过自己的臂膀; 多少 次,我像水鸟样在你的胸脯上浮游着,/多少次,我像水鸟样在你的深 心里沉潜着! 这忽儿,我可要在你的胸怀上/唱出我最后的一支歌,欢 乐之歌; 我要唱出我青春的怀恋,/拿我的爱,我的生命! 我要唱 出最初一次燃烧的恋情,/拿我的爱,我的生命! 我要唱出最后一次 燃烧的搏斗,/拿我的爱,我的生命! 周鹿高高地举起了大鼓槌,/轰 轰地擂起大鼓,擂着水波;风呼呼地在海上飞奔,/轰雷追着闪电,岸 然向海上轰来; 轰在山谷样翻滚着的白浪上/轰起了海底最深沉、强 大的潜流; 疯狂的风暴,深沉、强大的奔流,/合成了一片山峦样突 兀的九级浪; 白鲸似的巨浪一个个拥来,/怒吼着,张开大口吞下了 龙舟; 划手们绝望地钻进了漩波,/急急地泅向那绿色的希望之岸; 可没有周鹿,他伴着他的新娘,/从容地奔向那一去不复返的故乡; 可没有我们的鼓手,他伴着他的新娘,/从容地奔向了那蓝色的甜蜜 的梦乡; 他还在海底伴着他的新娘,/叫他的龙舟箭似地穿过激流, 射向海底下蓝瓦瓦的天穹,/射向闪亮的镶着珠贝的宫阙; 他还在 海底擂着他的大鼓,/发出那战斗的生命的欢呼,化入一片珍珠贝似 的海浪,/化入一片红珊瑚样欢笑的音乐; 化入一片无边的汹涌涛 声,/化入一个无涯涘的海洋乐章!
         作品鉴赏 唐湜四十年代就以诗创作和诗评论闻名诗坛,八十年 代迄今,更是诗创作的丰收期。《泪瀑》是三篇“南方风土故事诗”的 合集,即《划手周鹿之歌》、《泪瀑》、《魔童》。《划手周鹿之歌》抒写一 个诗人故乡流传着的传奇故事。诗的前半部分多为单纯的浪漫色调的 抒情,后半部分有大量的现代风格的繁复的心理描绘。他试图把地方风 土、现实生活的抒写与浪漫主义的幻想色彩,现代派的艺术构思融合在 一起,写出瑰奇的诗篇来。最散文化的双行体,适宜于最自由的抒写, 也写得比较淳朴。里尔克以东方传说来写作的精神启发了唐湜,他记起 年轻时听过的木排划手周鹿的故事,于是就写起来了。最初,诗人给诗 起了一个里尔克式的篇名《划手周鹿的爱与死》。诗的艺术技巧是很高 明的,例如通过一连串的内心独白,把周鹿与孤女的心理活动——“意 识之流”,抒写得比较细致真实,也较有深沉的诗意;最后结束时且给 这个悲剧诗篇一连串闪电似的奔腾的诗: “我要唱出我青春的怀恋,/ 拿我的爱,我的生命!//我要唱出最初一次燃烧的恋情,/拿我的爱,我 的生命!//我要唱出最后一次燃烧的搏斗,/拿我的爱,我的生命!” 《泪瀑》是一篇抒写海岸上一个瀑布传说的叙事诗。它是一个悲剧,而 且是一个心理悲剧,一个海岸上勤劳的年轻渔人们的悲剧。它的素材与 故事的轮廓来自一个传说,单纯可写,像是一个童话。诗人最初写成的 是一篇小童话诗,后来添加上一些较细致的描绘,才成了《泪瀑》。它 是最朴素的海滨风土画,可心理悲剧的激情却到达了一定高度。《泪 瀑》所写是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天真美丽的小鳗鱼精,不知怎么迷上了 个负心人;犹如可怕、残忍的大海,一个海公主有可怕的爱;大海有恶 毒的愤怒,一个小龙女有可怕的温柔。《泪瀑》在语言节奏上也很讲究, 每行四顿,大部分是有韵的,例如:“谁一听这水瀑飞迸的声音,/都会 心一沉,停下来静听,/静听这妻子与母亲的控诉,/记取大海上波涛 的险恶,/如人世的旅途样有变生不测!”诗人唐湜的故乡在古代是一 个蛮荒的百越之国,“怪力乱神”的巫风历来很盛,与周鹿的故事一样, 《魔童》的故事原先也该是较原始的神话传说,后来才渐渐近代化了。 《魔童》勾描了一个哪吒式的魔童,他与那个坏舅舅东海龙王的生死搏 斗。在艺术上,《魔童》有着较成熟的洗炼,心理的淡淡素描与戏剧性 的搏战相互交错,较少受现代风格的感染,可以看成洗尽一切豪华之后 渐趋于平淡的真淳。在这首诗里,意识流手法被用来摹写人的“感觉印 象”,魔童与西湖公主初次见面时瞬间的感觉印象写得生动,而两人爱 与仇相纠结的心态,时而由人物的“内心独白”抒写出来,时而又由诗 人进行“内心分析”,显得熟练而自然。公主情窦初开的心态,被描写 为一种特有的意识流动:淡淡的,朦胧的,而又是欢欣的。西湖公主与 魔童结合之后又深深思念故乡,此时诗人则采用了较为典型的、大段的 “内心独白”:人物用自己的语言展开自己的意识流动,诗人就在公主的 内心独白中,点染出她的父母祖母的性格及相互之间的纠葛。《魔童》采 用一行四顿的无韵素体诗形式:“她心儿软了,叫自己的鱼尾巴/给一把 抓住,腰肢扭曲着,//也给他轻轻儿一下抱住了,/金鳞的鱼儿忽而变 成人;//一个爱娇的羞怯的小生物,/一个多腼腆的爱的俘虏!”诗人在 这三首叙事诗前面的《前记》里,说“就这串歌诗底空幻的珍珠”是他 “平淡生涯里闪光的珍珠”。“幻美的追求”正是通过梦幻折射出来的常 人视而不见或见了不肯承认的无情现实的反折射,执著于美好的幻想 实际上也是执著于现实的一种特殊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