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歌行

        

[南朝·宋]谢灵连

        翔驰骑,千里姿,伯乐不举谁能知。南荆璧,万金赀,卞和不斫与石离。年难留,时易陨,历志莫赏徒劳疲。沮齐音,溺赵吹,匠石善运郢不危。古绵眇,理参差,单心慷慨泪双垂。
        《鞠歌行》系乐府旧题,属《相和歌辞》。本篇是谢惠连所作的拟乐府诗。诗歌抒写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悲怨和对人世不平的愤激之情。
        全诗大致可分为两层。第一层从开篇到“徒劳疲”,写诗人年华陨逝而壮志难酬的哀怨;第二层从“沮齐音”至结尾,抒发作者对人世间不平现象的愤慨。
        谢惠连天资聪敏,十岁能文,在当时颇有才名,但因行止轻薄不检“坐废不豫荣位”(即废除世封,不得进仕)。后经人在宋文帝面前说情,才做了个法曹参军那样的小官。这种遭遇,使这位富有才华,怀抱大志的诗人胸中瘀结了一腔的郁忿不平之气。这首诗篇的开端,作者就用激昂的语调连发两个诘难,使得久积胸中的愤怨犹如开闸的江水,腾涌而出,一泄千里,特别是“翔驰骑,千里姿”六个字,不但把一匹飞腾长啸、雄姿矫健的千里良骥写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同时为造成一种激切高亢、不可阻挡的气势起到了提挈作用,使人感到开卷未诵,便有一股浓郁炽烈的激情突兀而来,不可遏止,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荆”指荆山,“南荆璧”就是卞和得之于南楚荆山下的和氏璧,为稀世珍宝。有了伯乐的慧识,那伏卧枥头的骏马才能一展它日行千里的矫姿;有了卞和的开掘磨砺,那价值万金的玉璧才放射出它跃眼夺目的异彩。诗人以千里良马、稀世美璧自况,渴望能逢遇知己,举荐他出来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如今,他材骋千里却不逢识者,身怀绝技而反遭埋没,伯乐哪里?卞和哪里?!这种出自内心深处的呼唤,既是诗人要求积极用世、早建功业的迫切愿望,更是向那翦灭人材的不合理社会发出的强烈抗争。其实,对于谢惠连的才学当时并非没有赏识者,其族兄、名重一时的谢灵运就十分推重他;只是谢灵运非但不居显要、无力举荐他出来做官,连自己也屡遭贬谪,最后被弃市于广州。诗人渴望得到的是在位者的提拔、任用,好让他施展自己的宏伟抱负,而这对于一个被判为不得进仕的人来说, 自然只是一种梦幻。南朝的统治者一方面纵情声色,荒淫无度,一方面又以“轻薄多尤累”为借口扼杀人材,令有才有志者不得进取,充分暴露了他们所提倡的伦理道德的虚伪性和反动性。诗人深知,造成他不得不与驽马为伍、同泥石杂处景况的根本原因,不是伯乐、卞和的不具慧眼,而是不合理的门阀制度的存在。他的不平与牢骚也正是针对当朝权贵而发的。这就使的他的抗争超出了个人遭遇的范围,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面对着不合理的社会,眼见时光蹉跎,年华陨逝而自己终不得施展抱负,诗人只好发出“历志莫赏徒劳疲”的哀叹。读到此处,我们仿佛看到诗人那高涨的理想之潮一下子跌入了冷酷的现实谷底,几起几落,冲激回荡,无法平息。其余响足以震动人们的心弦,使之发出阵阵的共鸣来。
        古有“齐音傲僻骄志”的说法。“赵吹”与“齐音”义相类,这里都指代高远难屈之志。 “沮”、“溺”互文见义,合起来表示隐去的意思。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无法解决的情况下,诗人也曾力图将建功立业的志向埋藏起来,以此排遣胸中的郁愤,来求得心理上的暂时平衡,但一想到古往今来那些因逢遇知己而大显身手、成就功业的幸运者,胸中就又荡起难平的波澜。善遇者众矣,作者不数其茕茕大者如武丁举傅说,文王得太公之类,而偏偏以两个小人物间的知遇为比,则显得意味深长。匠石、郢人不过是有一技之长的工匠,尚且能相互为用,被人称道, 自己虽饱学多识,胸有韬略却无人知赏,难有建树,相形之下,更显出其遭遇的不幸和世事的不平。作者这种反衬手法的巧妙运用,对深化作品主题。增强诗歌的感染力起到了良好的作用。“绵眇”即绵邈,悠长的意思;“参差”,不齐、不平。自今溯古,历史上有多少人因幸遇知己而终成大业;将人比人,而今我的知己在哪里?“余独何为志无成”! (诗人另一拟乐府诗《燕歌行》中句)人间事理太不公平了!
        面对这无法摆脱的命运,诗人只能是“单心慷慨泪双垂”。这里一个“单心”,写尽了诗人无人相知的孤愤,也画出了他胸中再度掀起的激怨,从而把作者的感情波涛推向了巅峰真乃一颗孤心,两行热泪, 茫然四顾,慷慨悲歌。至此,一个怀才不遇而令人同情的鲜明的诗人形象,便生动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了。透过这一形象,我们进一步认识到作者所在社会的腐朽与没落。
        这篇诗作,是诗人饱醮孤愤的泪水写成的。作者用“三三七”这种句式, 上下贯通,一气呵成,将心胸的激愤倾注在诗歌的每个音符里,造成了一种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抒情写事,大度跳跃的运笔和对比衬托的巧妙安排,使感情的波澜起伏跌宕,汹涌冲激,动人肺腑。语言畅达,笔调多变,再加上娴熟的用典,使整个诗篇的表情达意既率直淋漓又不乏蕴籍含蓄,令人读之感到余味不尽,表现了作者较高的艺术修养和创作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