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和气运》

茅盾

我不相信“小品文”应该以自我中心，个人笔调，性灵，闲适，为主。

一个时代的“小品文”也有以自我中心，个人笔调，性灵，闲适为主的，但这只说明了“小品文”有时被弄成了畸形，并不能证明“小品文”生来本是畸形或应该畸形。

把“小品文”的这种畸形认为天经地义的人，其实也是不自知的锢弊，或者是虽经人指破却不肯认账。其始，他总自信他之所以如此这般主张者，因为他尊重自己的性灵，——换句话说，就是他的纯粹的“自由意志”。后来，“自由意志”的肥皂泡一经戳破，原来倒是几根无形的环境的线在那里牵弄，主观超然的性灵客观上不过是清客身份，于是好像扮老虎的小孩子正在兴头上被人家扯下了老虎面孔，不得不用四个指头来拉大了嘴巴撑大了眼睛，用有意的做作代替了先前忘记是面具的面具了。自我中心，个人笔调，性灵，闲适等等，于是就演到了最后一幕。

然而即使到这最后的一幕，也未便认为只是个人的动作，这还是社会气运的反映。明人小品之特别被中意，就因为两者的社会气运有若干类同。但是也因为“类同”之中仍有重要的根本不同在，所以现在的“小品文”园地里就有非性灵非自我中心的针锋相对的活动。

(1935年生活书店《小品文和漫画》)

注释本文“不相信‘小品文’应该以自我中心、个人笔调、性灵、闲适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