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杰冤狱

         原文
        周兴、来俊臣 ¹等,罗告天下衣冠,遇族者不可胜纪。俊臣案诏狱,特选十个大枷,一曰定百脉 ²,二曰喘不得 ³,三曰突地吼 ⁴,四曰着即承 ⁵,五曰失魂魄 ⁶,六曰实同反 ⁷,七曰反是实 ⁸,八曰死猪愁 ⁹,九曰求即死 ¹⁰,十曰求破家 ¹¹。遭其枷者,宛转于地,斯须闷绝。 又有枷名㔡尾㺄,棒名见即承 ¹²。 复有铁圈笼头,名号数十,大略如此。又与其徒侯思止、卫遂忠等,招集告事者数百人,造《告密罗织经》 ¹³一卷,其意网罗平人,织成反状。每讯囚,先布枷棒于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见者魂魄飞越,罕不自诬。由是破家者已千数。则天不下阶序,潜移六合矣。天授中,春官尚书狄仁杰、天官侍郎任令晖、文昌左丞卢献 ¹⁴等五人,并为所告。俊臣既以族人为功,苟引之承反,乃奏请一问即承同首,例得减死。乃胁仁杰等令承反。仁杰叹曰:“大周 ¹⁵革命,万物维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其判官 ¹⁶王德寿 ¹⁷谓仁杰曰:“尚书事已尔,且得免死。德寿今业已受驱策,意欲求少阶级,凭尚书牵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之何?”德寿曰:“尚书昔在春官,执柔任其司员外,引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仁杰自行此事。”以头触柱,血流被面。德寿惧而谢焉。仁杰既承反,所司但待日刑,不复严备。仁杰求守者得笔砚,拆被头帛,书之叙冤,匿置于绵衣中。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之虑。仁杰子光远 ¹⁸得衣中书,持以称变,得召见。则天览之悯然,问俊臣曰:“卿言仁杰等反,今子弟诉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 臣寝处甚安,亦不去巾带。”则天使人视之,俊臣遽命仁杰巾带。使者将覆命,俊臣乃令德寿代仁杰等作谢死表 ¹⁹,代署,附使者进之。则天召仁杰等谓曰:“卿承反何也?”仁杰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于枷棒矣。”则天曰:“何为作谢死表?”仁杰等曰:“无之。”出表示之,乃知代署 ²⁰。仁杰等五人获免。
        

选自《大唐新语》

         注释
        1.周兴、来俊臣:均人名,武则天时的酷吏。
        2.定百脉:意思是卡死人的所有脉络。
        3.喘不得:枷上以后喘不过气来。
        4.突地吼:枷上以后立刻惨叫。
        5.着即承:意思是枷上以后立刻承认罪过。
        6.失魂魄:此指刑具非常恐怖。
        7.实同反:即上枷就承认反叛。
        8.反是实:上枷以后,承认反叛是事实。
        9.死猪愁:形容上枷以后痛苦的样子。
        10.求即死:上枷以后马上要求去死。
        11.求破家:上枷以后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再也不敢喊冤。
        12.见即承:即看见刑枷马上就承认。
        13.《告密罗织经》:编造各种罪状诬陷人的书。
        14.狄仁杰、任令晖、卢献:都是人名。
        15.大周:武则天改制以后的年号。
        16.判官:官名。
        17.王德寿:人名。
        18.光远:人名,狄仁杰的儿子。
        19.谢死表:被判死刑的人向皇帝上的感谢信。
        20.署:签名,题字。
         释义
        周兴、来俊臣是著名的酷吏,被他们冤枉的朝廷大臣,以及被冤杀的亲属都无法计算。来俊臣命令监狱制作十个大枷,一个名叫“定百脉”,一个叫做“喘不得”,一个叫作“突地吼”,一个叫“着即承”,一个叫“失魂魄”,一个叫“实同反”,一个叫“反是实”,一个叫“死猪愁”,一个叫“求即死”,最后一个叫“求破家”。枷用到犯人身上,犯人会痛得在地上打滚,很短时间就会死去。另外他们还有一种棍棒叫做“见即承”,以及铁圈笼头等几十种刑具。周、来两人与他们的帮凶侯思止、卫遂忠等专门收养几百个专门诬告别人的人,他们还编出《告密罗织经》。它的内容是编造罪名,陷害良民造反。每次审问时,他们总是将刑具摆满一地,把囚犯召来就告诉他们这些就是刑具。囚犯们个个吓得魂飞胆破,十分恐惧。极少有人敢不自诬承认罪状的,所以因此而家破人亡的竟达千余人。武则天对此却听之任之,她暗中控制着朝廷上下的局面。
        天授年间,春官尚书狄仁杰、天官侍郎任令晖、文昌左丞卢献等五人都被周、来诬告,周、来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些忠臣都杀了。周、来先是诱导囚犯承认反叛,如果一问就承认了,就可以不被当时整死。周、来开始就威胁狄仁杰要他承认反叛,狄仁杰叹了口气说:“大周的建朝,使全国气象一新,我作为唐朝旧臣,甘心被诛杀。”来俊臣便不再对他施酷刑。审判他的判官王德寿却对狄仁杰说:“尚书的事已经如此,您可以不死,如今我为您服务了,您将来可以提拔我吗?”狄仁杰说:“此话怎讲?”王德寿说:“以前您曾任春官尚书,就请您举荐我为员外郎吧。”狄仁杰说:“天地为凭,狄仁杰一定办这件事。”说完以头触柱,血流满面。狄仁杰既已承认反叛,就在监狱中获得了较多的自由。狄仁杰就叫看守拿了笔和砚,又将被子上的棉布撕下了一块,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冤情。然后将他秘密地放在棉衣中。他对王德寿说:“天气太热,请您吩咐我的家人把我的衣服拿回去。”王德寿并没有介意,就让狄仁杰的儿子把东西拿了回去。狄仁杰的儿子光远在棉衣里拿到了诉状,就到武则天那里去请求召见。武则天看完诉状后,很同情狄仁杰。就问来俊臣说:“你说狄仁杰反叛,为什么他的儿子申诉了这么多冤情?”来俊臣说:“他们不会自己承认有罪,我们对他们很宽大,连他们的巾带都没有去掉。”武则天就派人去查。来俊臣赶忙让囚犯们都穿上巾带,又让王德寿替狄仁杰写了谢死表。武则天召见狄仁杰,问:“你为什么承认反叛呢?”狄仁杰回答:“我若不承认,我就会死在狱中。”武则天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写谢死表?”狄仁杰回答:“我从没写过。”武则天叫人拿来看,才知道是王德寿代写的。武则天因此赦狄仁杰等五人无罪,放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