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建昌江》

白居易

建昌江水县门前，立马教人唤渡船。

忽似往年归蔡渡，草风沙雨渭河边。

这首诗的作年，朱金城先生《白居易年谱》及《白居易集笺校》均定为元和十二年(817)所作。余以为不妥。按是年二月，白居易即入庐山营造草堂，至三月二十七日草堂落成，迁入新居。此后，白居易山居多于城居，直到次年夏季，始“欲出庐山”。在此期间，白居易的行止不可能到达位于江州之南的建昌县一带。又据诗中“忽似往年归蔡渡，草风沙雨渭河边”二句可知，此诗当作于春日。而白居易则于元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奉旨除忠州刺史。余以为这首诗当作于元和十一年(816)春。是年春，白居易初到江州不久，官事轻闲，故有机会闲游。建昌县西南30里有一座云居山(一名云山)，行回峻极，顶常出云。山上有云居寺，约建于元和八年(813)。但距江州最近、亦最有名的风景区则为庐山，白居易于是年秋始游庐山。若单为游览，他大概不会舍近求远，先到建昌云居山去的。据此可以推知，他当是为公务专赴建昌一带的。是年四月，白居易又有《孟夏思渭村旧居寄舍弟》诗，表现出他对渭村生活的忆念，与《建昌江》一诗的内容正相吻接。

首句“建昌江水县门前”，从眼前景物写起，说建昌江水流经于建昌县治门前。诗题即取“建昌江”三字。建昌江，即修水，在江西省西北部，“县”，指唐建昌县(今永修县)。次句“立马教人唤渡船”，写作者正站在建昌江边，让人呼唤船家，好尽快回到建昌县衙里去。既是江边，又正对县衙，自然是个渡口，但此时渡船到哪里去了呢?作者于此巧妙地设一悬念，暗转下文。

“忽似往年归蔡渡，草风沙雨渭河边”二句，使“忽似”二字将笔锋一转，出人意料地转出一幅新的意境，即“往年归蔡渡，草风沙雨渭河边”的情景。白居易于贞元二十年(804)春间，方自洛阳移家下邽，作有《下邽庄白桃花》诗。第二次回下邽，时在元和六年(811)四月。是年四月三日，白居易的母亲陈氏病逝。白居易、白行简遵礼了忧，全家迁回下邽故里。有《重到渭上旧居》诗。“往年”，应指贞元二十年春作者第一次移家下邽之时。“蔡渡”，渡口名，与白居易下邽故居金氏村(又名紫兰村)隔渭河相对，位于渭河南岸。白居易《重到渭上旧居》诗云：“旧居清渭曲，开门当蔡渡。”王士禛《居易录》卷十三引《渭南县图经》云：“渭水至临潼县交口渡，东入渭南境，又东折至县城，北曰上涨渡。又东南流曰下涨渡，又东北折而流曰蔡渡。以汉孝子蔡顺得名，其地有蔡顺碑。与乐天故居紫兰村正隔渭河一水耳。”查《后汉书》卷三十九有《蔡顺传》，为至孝者，但为汝南安城人，且终生未离其家，疑“蔡渡”非因“汉孝子蔡顺得名”。白居易第一次移家下邽时没有留下渡渭河的诗，这首诗正好弥补了这一缺憾，使我们得以了解作者“往年”归蔡渡的情景：春天，微风吹拂，挟带着青草的芳香。细雨如丝，落在沙滩上。白居易率领全家人移居下邽。因为下雨，无人渡河，所以船家都缆船休息了。作者立马于沙滩上，让人急忙去唤来船家。那船家一听说是白居易移家而归，自然非常高兴，便极为亲切地招呼白居易全家上船。在当时下邽一带，白氏家族属于名门望族。白居易移居下邽前，又已以“书判拔萃科”及第，名扬天下，所以更会受到家乡人民的热情欢迎。但写作此诗时，诗人却已被贬为江州司马了。“忽似”句中，一个“似”字，一个“归”字，可谓全诗之眼。“似”字的内涵是：而今在建昌江南待渡的情景，正和作者“往年”移居下邽时的情景相似。但当年作者移居下邽是在刚刚进士及第之后，而今却是刚刚被贬官江州之后。然而这一个“似”字却说明，作者即使在贬官江州之后，他外出回归建昌县衙，也像“往年”回归自己的故居一样亲切。言外之意又说明，建昌一带的人民仍像(“似”)下邽人民一样，像欢迎他回归故居一样热情地欢迎他。这其中的奥秘何在呢?就在于：人民诗人爱人民，人民诗人人民爱。白居易在贬谪江州之前，已创作出大量诗歌，于元和十年(815)岁暮编集为十五卷。其中有著名的《长恨歌》和《新乐府》、《秦中吟》。他的《长恨歌》，传诵极广，以至于“童子解吟”。他的《新乐府》、《秦中吟》，更是为人民歌与呼的力作，所以能赢得广大人民的衷心爱戴。他每到一处，都受到人民的热情欢迎。此时此刻，他即便是被贬谪江州，但江州人民对他仍像“宾至如归”一样地欢迎他。热爱人民的诗人呢，也像回归故里一样地感到亲切。

这首诗虽然写的只是诗人在渡口“立马教人唤渡船”的情景，但却表现出诗人与建昌人民之间的亲密关系，暗寓了一个发人深省的哲理。在艺术上，构思巧妙，语言浅近，老孺皆晓;但却意外有意，境外有境，饶富隽永之致。尤其是贵在“情真”二字。也正因为这样，建昌人民把白居易的这首诗奉为至宝。人们取诗中“立马教人唤渡船”的诗意，在当年白居易“立马”之处建造了“唤渡亭”。据王士禛《带经堂诗话》载：到宋代，这首诗也由著名书法家“黄庭坚书之亭上，明知县梁崧重刻石”，至清代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