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珝《江行无题(其三十九)》

钱珝

烟渚复烟渚，画屏还画屏。

引愁天末去，数点远山青。

这是一首写作者对面临的江中景色进行审美的诗，传达出作者的审美感兴。作者虽然以逐臣身分，舟行贬所，胸有愁绪，但江中景色，却向他展示了大自然的魅力，激活了他的兴致，他把自然美景当作艺术作品来欣赏，写下了他身心愉悦的快感和所达到的精神超越的崇高境界。

如烟似雾的濛濛水气，笼罩着江中的小洲，瞩目观照，宛若图画装饰的屏风，展开在眼前。顺水而下，一处是这样，再过一处还是这样。就是这一处接一处的画屏，一次次触发着诗人的审美感兴，他怎能不有人在图画中的意兴和愉快呢?前两句以对句出之，上句以一个描写实境的词(“烟渚”)重叠，下句以一个比喻词(画屏)重叠，两句分别嵌入“复”和“还”强调，从词面上看是以重叠表强调，实际上在写乘船漂行不停，以眼前景色不住替换但却感受相同，显示诗人应接不暇的审美陶醉，这意境本身就是很美的。

人在图画中，是否还有愁呢?有是有，但正从心中耗散出去，愈来愈淡薄了。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被远方的那些山峦引到天边去了，消失在那极远的天边了。就在忧愁消失的地方，立起几个小小的峰峦，正映射着淡青色的光辉。山体尖而小，用“点”状写，颜色如染，形态恬静，正表现了诗人此时此境心理空间的寥廓和心情的淡远宁静。诗人的曾祖钱起有“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省试湘灵鼓瑟》)的名句，写在迷人的音乐境界消失后，正在爽然若失的时候，江上数座青峰屹立，正可暂寓诗人飘散无依的心灵，实现灵魂的安顿和归依。这里写忧愁消散的尽头，代之以“数点远山”。以融入心胸的空白，实现精神与大自然的悠然冥契，带给诗境以渺远的宇宙感，也许是情境使然，也许不无曾祖妙句的启迪吧?

文学是人学和人的审美心理学。审美是苦难人生的节日。审美体验是自由在瞬间的实现，使人的心灵进入到一个无障碍的、自由和谐的境界。作为一种“高峰体验”，它使诗人摆脱了自身遭遇的羁绊，进入到一个心醉神迷的美的世界，正如黑格尔所说：“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诗人在欣赏大自然的美中，实现了精神超越，心灵得到了安歇和愉悦，个体生命达到了崇高境界。

本诗的章法布局，着力于外围空间的构图，近处的一幅幅出没相继的烟渚美景，远处的数点青山，把主体包围了起来，中央区域的人只点一个“愁”字，体现了构图上的外实中虚、外浓中淡的格局，读来引人入胜，不啻观瞻江山万里长卷。从处于中央区域的人来看，心灵深处的愁绪愈散愈远，愈远愈淡，杳不知其所至，如音响一般，这又是一种音乐的境界。所谓诗情画意，在这里实现了有机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