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复愁十二首(其四)》

杜甫

其一

人烟生处僻，虎迹过新蹄。

野鹘翻窥草，村船逆上溪。

这是组感时伤世，愁肠千转的同题连章诗。“复愁者，前愁未已，后愁复至，非谓愁已释而复生”(仇注引卢注语)。意思说，复愁是愁上加愁，而不是愁去愁来。诗人的愁怀不是像潮水一样时涨时落，而是像冰地雪天一层层地覆压着。这组诗作于大历二年秋，当时诗人正漂泊瀼西，“吐蕃寇邠、灵州，京师戒严”，这就决定了诗人是在集国难身愁于一体，因而也就决定了组诗的抒情基调。

人烟生处僻，是说自己当时所处地方偏僻，居人稀少，因而也就消息闭塞，友朋不多，苦闷孤独是一定的。因为杜甫一直是热切关心家国命运并时时准备为之尽忠竭力的人。志向不得实现反而漂泊偏僻，已是不幸了，而苦闷孤苦则更是难奈，此为愁之一;虎迹过新蹄，就字面上说当是对所处环境的描写，旧的虎迹依然，新的虎迹又出现，可见此地不仅偏僻而且险恶。就此句深意说，则是喻国家多乱，时局凶险，此愁之二;野鹘翻窥草，野鹘是一种猛禽，它的生命空间本应是广阔的天空，现在反倒要到草丛里觅食，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不幸和悲哀，此愁之三;村船逆上溪，逆水行舟，加倍吃力，而且又是“村船”，愈能想象其艰难之状，此愁之四。四句诗，一愁孤僻，二愁凶险，三愁失志，四愁艰难。而每一愁中又都不是单纯的一种愁：孤僻中已含流落;凶险已是不止一遍;失志中夹着落寞;艰难中仍有风险。这样确确是多愁聚叠为一愁，而一愁包含着多愁，真令人要发出“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担忧了。是的，老杜纵有海样心胸恐怕也要被如许愁苦涨溢的。

适应表现“复愁”的需要，诗中使用了意象叠加的手法，四句连举八个意象，中间一个动词将相关的两个结合起来，造成一种纷至沓来的气势，有令人不暇应接，喘息不定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