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绰诗《秋日》

孙绰诗《秋日》

萧瑟仲秋日，飚唳风云高。山居感时变，远客兴长谣。疏林积凉风，虚岫结凝霄，湛露洒庭林，密叶辞荣条。抚菌悲先落，攀松羡后凋。垂纶在林野，交情远市朝。澹然古怀心，濠上岂伊遥!

(据明刻 《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孙廷尉集》)

孙绰的名字，现在是很少有人知道了。但在他生活的时代，他的大名却是家喻户晓的。他与许询并为一代文宗，据说江左大姓如温、王、郗、庾诸公死后，都请孙绰写碑文，其声誉之隆可以想见，他的为人也十分自负，如他曾经写过一篇《天台赋》，常对朋友夸耀说：“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看来，孙绰的确具有“文坛领袖”的气派。可惜的是，作为盛极一时的玄言诗的代表，在文学史舞台却一直充当反派的角色。早在南朝，钟嵘《诗品》即对他提出了尖锐批评：“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诗品序》)玄言诗的产生，是清淡之风影响诗坛的必然结果。它的兴盛与风靡，反映了当时士大夫们对玄学即老庄之学的崇尚。它的遭非议，原因就在于玄理与诗意的矛盾。以情动人，乃是诗歌这一体裁的特长。稍加以理未尝不可; 但若“理胜于辞”，则必然导致“淡乎寡味”。孙绰当时流传的诗文很多，《隋书·经籍志》记他的集子有十五卷。以后却荡然无存，这大概是历史对玄言诗人的一种惩罚吧?

这首《秋日》诗可说是劫后余生。它至少为我们研究孙绰为代表的玄言诗人的作品提供了一点线索。

全诗通过对秋天万象凋零的景物描写联系到对人生短促的感伤，最后又以澹然处之的态度求得解脱。这种以玄理为旨归的写法正是玄言诗的基本特点。

开头四句大意是： 风急天高的中秋时节，到处弥漫着萧瑟之气。自己隐居在山中，感觉到了时序的变化，由此而触发了诗兴。“远客”，是远方来客，指诗人自己。孙绰是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遥县)人，出生后第三年(316)西晋即告灭亡。孙绰也随家人南渡，因此有“远客”之称。又“山居”二字，可证此诗作于早年。考孙绰生平，早年曾有过一段隐居生活，后即出仕，官至廷尉卿。下面四句是对秋色的描写： 稀疏的林子里积聚着凉风，空谷上凝结着云朵。浓露洒满庭院中的树木，许多叶子从茂树上飘落。这几句描写了秋天的萧瑟，为后面的谈玄说理服务。九、十两句由景入情，为菌类植物的先陨而悲哀，又为松树的常青而艳羡。抒发的是一种对生命无常的感叹。紧接着下面笔锋一转，很自然地用玄理把自己解脱了出来。这四句意思是说： 平心静气地在山野垂钓，远离朝廷市井; 怀着清静超脱的思古之情，这离开庄周的思想难道还远吗?“濠上”典出《庄子·秋水》：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 ‘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庄周这段玄之又玄的言论，历来为后学所欣赏，所以在诗中，“濠上”也经常被用作庄周哲学思想的代称。

这首《秋日》诗写得并不枯燥乏味，诗中情景理三者的处理比较恰当。这首诗能够幸运地流传下来，并非偶然。因为它的确具有一定的可读性。如前所说，此诗作于孙绰早年，还不是代表孙绰典型风格的作品。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作为一代大诗人，代表作品荡然无存，而非代表作却传之千年，这是一个历史的嘲弄，也许是由于抵排异端、攘斥佛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