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肩吾《江南织绫词》

施肩吾

卿卿买得越人丝，贪弄金梭懒画眉。

女伴能来看新聶，鸳鸯正欲上花枝。

题曰“织绫”，实写织绫人隐秘的心态。

诗从与织绫女相对的男方着笔。首句说自己亲爱的人为织绫买了越地人蚕丝。卿卿，典出《世说新语·惑溺》：“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按卿卿，上卿字为动词，下卿字犹言你(指安丰)。后将两“卿”字连用，为男女间一种亲昵的称呼。韩偓《偶见》：“小叠红笺书恨字，与奴方便寄卿卿。”欲把丝织成绫，故“贪弄金梭”以致于“懒画眉”。画眉，以黛饰眉。《汉书·张敞传》：“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敞。”后用画眉形容夫妻相爱。欧阳修《南歌子》：“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所以这句有因专注于织绫而疏于对所爱之人的亲近意。“女为悦己者容”。画眉本身亦隐寓有爱意。

古人论绝句多重在第三句。“至如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诗法家数》)。“七言绝句，……不难于发端，其转换之妙，全在第三句，若第三句得力，则末句易之”(《诗筏橐说》)。这种说法并不全面，要在“以第三句开宕气势，第四句发挥情思”(《南苑一知集》)。“女伴能来看新聶”，别生新意。聶(音蛱)，竹笪也。即粗竹簟。这里指织锦上的纹采。但这句只是“开宕气势”，而“发挥情思”全在第四句。原来织绫女正要把一对鸳鸯鸟的图案织上去!鸳鸯，古称匹鸟，雌雄偶居，终始不离(近年有人深入观察，情况并不如此)，故以之比喻夫妇，是爱情的象征。这一来，“懒画眉”者不过是表面现象，实则她全部心思都扑在了爱情上面!

本诗谋篇巧思表现在“行数虽不多，字字有委曲”(李白《寄远十二首》其十)。实际不过说织绫女对爱情的执著、真实，但它绝不直说，次句看似一抑，三句宕开一笔，一结才说尽事理。毛稚黄论词说：“长调如娇女步春，旁去扶持，独行芳径，徙倚而前，一步一态，一态一变”(王又华《古今词论》引毛稚黄语)。其实一般说，文都“忌直贵曲”。“文不委曲，意不能幽，理不能透，局不能紧，机不能圆。无论篇幅短长，俱要委曲”(孙联奎《诗品臆说》)。委曲，波澜起伏，摇曳多姿，意味深长，耐人寻思，无怪袁枚快人快语：“凡作人贵直，作文贵曲”(《随园诗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