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前明法毛浩来背缚双手 为国捐躯扎勒玛自我砍肩(第二十回节选)

         且说乙卯年春末三十日寅时,军师毛浩来帐前炮声大作,军师大旗挥动三次,可是太祖大旗仍无动静。军师毛浩来大惊失色,连忙传令鸣放头炮。太祖中军第一个军号仍无音讯,毛浩来顿时变色。传递号箭请来四位幼主,叫他们并立在右侧,然后取来军师印玺、旗箭、马刀三件东西交给他们,又把军师大旗交给首臣陶尔根希拉,然后起身取下嵌着红宝石顶的宝盔交给太祖的四子拖雷。接着脱下甲袍,喝命左右叫他们反捆自己的双手面北而跪。众将军见他如此,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此讯早已传到太祖帐中,乌优图斯钦赶忙报知太祖。太祖大惊,吩咐道:“军法至重,恪守如命!我是一国之主,此是我的过错!”说罢连忙起身,身穿粗衣来到军旗前面,面北而跪。焚香拜叩天地以后,派布古尔吉去军师帐里请军师给他定罪。军师毛浩来顿首说道:“俗话说‘主忧臣死。’谁敢给主公定罪啊?主公如果自己定夺,我们为臣的还有一条活路可走!”太祖听了毛浩来所言,连忙吩咐道:
        　　军师遵守法纪严明如山,
        　　我身为国主率先触犯。
        　　众兵士的千条罪状加在一起,
        　　我拿一千匹马奖赏兵士。
        太祖说罢,从他自家的财产中拨出一千匹马交给军营以作犒赏有功之臣,然后亲自走来替军师毛浩来解缚,将原物一一交还。毛浩来心情激动,大声恸哭,叩首谢恩,然后起身,手擂战鼓,向众将军传令:
        　　不才军师致使主公忧心,
        　　主公惩罚自己严明军令。
        　　望全军将士齐心尽力,
        　　我也惩罚自己一百马匹。
        毛浩来说罢便从自己的家产中拨出一百匹马罚了自己。于当天辰时下令起程,开向萨尔拉格国。原来这是太祖和毛浩来君臣二人为严明军令,赏罚分明,而早已商定的计策。
        史官尹湛纳希我写到这里不觉心里惊奇,信手写了几行不成文的诗:
        　　勇谋双全的毛浩来怎不令人敬仰,
        　　皇族天子成吉思岂不是英明人杰!
        　　仁义为重的能臣委实可贵,
        　　先见之明的太祖岂不更加难得!
        且不说太祖大军开向萨尔拉格国。单说勃特国使臣扎勒玛、胡达嘎那布和二人去萨尔拉格国讲和一事:扎勒玛、胡达嘎那布和二人带一百名军健牵着一千个骆驼行至萨尔拉格国界,面见巡使,备述带来厚礼请求和解之意,然后同他一道来到萨尔拉格国苏仁朝克城,军健和驼驮暂时留在城外。萨尔拉格国九个部落、十二万兵士看见堆积如山的礼品,满心高兴,傲慢地说道:“你看,我们连动也未动,勃特国不就来归降我们了吗?”众兵士向勃特国军健问话,军健回话道:“这千驮礼物都是赏给你们九个部落的银子、细软皮毛,我们的大王也要亲自带兵来报答你们皇上的大恩。”此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城外二十六处军营。这时扎勒玛等早已到城里拜见扎利图罕,求告说:“我们的主公深悔前罪,特意派下臣送来千驮银子、布帛、细软皮毛等各种财物敬献大王,请求宽恕,叫我们面见大王道歉致意。我们带来主公求和手书一封献于大王。”扎勒玛说着取出书札献给扎利图罕。扎利图罕听了书札大意俱是两家和解之语,便下令道:“你们的主公既然自悔有罪前来谢过,那就暂候几日,等我定夺!”说罢吩咐左右领扎勒玛等人回到客舍。
        且说那九国大军的探马探视消息,只听勃特国军健说:“扎利图罕不受礼品,执意死战,将我勃特国使臣轰了出去!”九国兵士听此消息大为扫兴,彼此议论道:“扎利图罕好不识礼,如今只因我们联兵各国,势力稍振,才吓得勃特国军人心惶惶,其主慑服于我们,才急忙送来千驮厚礼;他又要亲来求和。有这般好事他还不称心,又硬叫我们众人去死战,谁替他再去卖命!”众人议论,愤愤不满。
        却说扎利图罕令勃特国使臣扎勒玛、胡达嘎那布和退走以后,连忙召集四位议政大臣商策。这四位大臣一个叫萨嘎尔,一个叫塔尔巴,一个唤作罕达盖,一个唤作乌汗图。当下扎利图罕对四位大臣说道:“如今勃特国主听说我们联兵九国军势大振, 已经丧魂落魄派人送来千驮厚礼,他还要亲自出马前来求和,此事确凿无疑。尽管如此,我们真地与他讲和呢?或者嘴说相和收下厚礼,等勃特国国主亲临之后,设法除掉好呢?你众人意下如何?”扎利图罕一问,萨嘎尔、塔尔巴、乌汗图三人喜出望外,同声奏道:“主上此计乃是上策,既获利又得势,南北版图均操我手!”这时站在一旁的罕达盖首先摇头说道:“此事甚疑。勃特国国主既然送来千驮厚礼赏我将士,其求降之意已见大端,还要亲自出马前来合盟,不知何意?他既然深入他国境内,不能不带强悍人马;如今他犒赏各国兵士笼络军心,然后再举兵而来,此事难道不可疑吗?”萨嘎尔、塔尔巴、乌汗图三人齐声说道:“这有什么可疑之处?他若真地要与我交战,径自发兵也就罢了,何必送来这般厚礼。如今勃特国国主之所以亲自驾临,一则仗他送来厚礼面见皇上与我相和,我们为何不趁他不备之际暗出伏兵,将他除掉?再则,我们听他来使说,他只带一两万人马而已,其兵力还不到我们的十停之一。别说我们的人马与他拼杀,就是吃他也不够吃啊!”罕达盖说道:“你等可知勃特国人送来的千驮礼物是些什么东西?”三人说道:“怎么不知,听他们说有金银、绸缎,有彩绳、毡子,有皮毛、茶油,有盐、酒、稻谷,还有胡鲁德和比希拉格……直到南北方的衣物食品应有尽有。人家说今日天已黄昏,明日再看不迟,这更没有什么可疑的!”罕达盖大臣的一张嘴怎能抵得过他们三人的嘴。再说扎利图罕有偏心,只信三人所言,不听罕达盖的劝阻,未给赏脸。罕达盖无可奈何,冷笑而出。此讯早已传到赫利特的扎木哈耳里。扎木哈又惊又疑,急忙奔出军营,直投苏仁朝克城里的皇殿,进见扎利图罕,叩首说道:“皇上千万不可轻信勃特国来使所言求降之语!”扎利图罕喝令问道:“你何以知道?你若讲出其中有诈之处,我马上退回礼品决意交战。正因如此,我让他们留住城外等候。”扎木哈连忙说道:“主上别退礼品。不如尽数受纳,使其宽心,将计就计,趁勃特国国主前来合盟欢宴之际,将他捕杀。这岂不是两全之策吗?”这时萨嘎尔、塔尔巴、乌汗图三人从旁说道:“怎么样?没出我们的所料吧?”扎利图罕甚以为然,点首笑诺,连忙吩咐萨嘎尔等三人设宴款待扎木哈。席间,商定攻破勃特国软硬之法后再受纳千驮礼品。扎利图罕吩咐已毕,便鸣乐回到内宫。这时罕达盖已看出扎木哈为人奸诈,忽闻他上朝叩拜,怕坏了大事,连忙整服上朝。扎利图罕一见罕达盖便马上转身回宫。罕达盖见此情景,急忙与少臣巴音一道追了过去,直到内宫门前才追上,赶忙拽住他的后襟,仆地而跪,说道:“皇主千万别听扎木哈之言!”扎利图罕听了此言,以为他嫉妒扎木哈之功,生气地说道:“你这多心好妒的家伙,竟敢对我动起手来?你举不出一件勃特国可疑之处,还这样嫉妒有功之臣扎木哈之所为。巴音你这个小崽子懂个屁,也敢来惹事生非!来人,快把他二人赶出去,革职去看宫门!”说罢将二人逐出殿门之外。罕达盖、 巴音老少二臣捶胸顿足,泣不成声地说道:“可惜我们萨尔拉格偌大江山,一朝毁于扎木哈奴才手里!”说罢二人衔泪离去。且说扎木哈与萨嘎尔等三人一面喝酒,一面商量道:“我有一计, 当年南乃蛮国太阳罕手下元帅曲薛吾伏兵于策策尔山下阿拉格岱哈拉一地,火攻勃特人大赢一场。此后勃特国不敢再在杂草之处扎营。因此,这次我们要趁其不备,突入其营与之厮杀。如今我们尽数收下他们所送礼品,叫勃特人深信不疑,趁两家合盟聚宴扑杀铁木真。他们如果早有防备不中此计,我们便把大营挪动,搬到萨尔拉格河岸附近安营等候。勃特国举兵过来,料他定会在大河彼岸下营。那面杂草丛生,怕我们放火攻他,便去河滩安营扎寨。如其这样,我们沿萨尔拉格河北上,去上游附近用皮袋装沙截住两山山口,等他们扎营歇息之后,以呜炮为号,连夜动手决河放水,淹死勃特国大军。我军将士顺流掩杀,便可一举消灭。他们如果不去河滩扎营, 而在平地草丛中歇脚,我们可用河岸伏兵连夜迂回而进,顺着风势从后面放火烧他。有我这三条妙计,干掉他铁木真就象取口袋里的食品和图鲁玛中的黄油一样易如反掌!”萨嘎尔等人听了他这一席话, 乐得手舞足蹈,齐声夸奖扎木哈道:“妙计!妙计!你真不愧生在河边,长在南界,高招无比!”说罢,上朝擂鼓,请来扎利图罕将扎木哈所献良计一一奏报。扎利图罕大喜,当下说道:“今有良计三条,料他必中一计。我意已定,照此办理。扎木哈这个人真的沾上了金国的黄色,一肚子的主意!”夸奖罢,吩咐萨嘎尔等人加倍款待扎木哈之后,便起身回宫。扎木哈等人叩首谢恩,便去赴宴。这时已到日落黄昏时分,扎勒玛回到营中,正举宴招待众兵士。前次其勒格尔布和作乱时,被俘放回来的一百多名萨尔拉格兵士不忘前恩,偷偷来见扎勒玛。扎勒玛一面夸奖,一面设宴招待。叫他们痛饮一顿,然后对他们说道:“我们的主公不久就来与你们主公讲和结好。如果你们的主公暗中备毒谋害我们的主公,请各位思念前恩, 密报我们就算报恩了。我们不怀他心,只是你们的主公想要独吞我们送来的千驮礼品。我们的礼品本来是赏给你们大家的。你们回营以后,将我们的心意好生告知各营兵士,不可怠慢!”众人欣然答应,拜辞而去。众兵士回营之后遍告此事原委,各营兵士听了此言,心中愤愤不平。
        且说扎勒玛叫众兵士痛饮一顿,从中选十几名脾气暴躁的兵士将他们灌醉后领至僻静之处,吩咐道:“我们今夜要依主公和军师二人所定之计行事,将这千驮乱草堆在帐篷附近,点火烧掉其军营、辎重车和食粮,然后扬言萨尔拉格城外之兵放火劫营,大伙便一起奔入城中。这样你等身上无伤他们恐不相信, 因此我先动手砍伤我自己,那胆小的恐怕不忍伤体,你们几人要暗中动手将他们砍伤,只是不要伤及致命的地方。我有良药,只忍片刻而已。一旦事成永世称功!”吩咐已毕,专等天黑,又取酒来叫那一百名军健畅饮。然后紧锁营门,拆卸千驮皮袋和包裹,取出里面的乱草堆在各帐周围;又叫来十几名机灵的兵士,把盖有勃特国印章的包裹皮袋等物交给他们,将一小半拿去扔在萨尔拉格京都苏仁朝克城的西门和北门附近,将一大半拿去扔在萨尔拉格各处军营内外,并把好的兵器和鞍袍等物埋在杂草沙土下面,把旧的兵器和鞍袍等拿去撒在各处。然后以扎勒玛为首的众兵士都装做仓皇逃跑的样子,有穿单衣的,也有一丝不挂的,人人头不戴帽,脚不穿鞋。一切收拾停妥之后,扎勒玛召集一百名军健,用好话吩咐他们道:“此事乃是我们勃特国圣主缔造社稷大业的根本。因此不可走漏风声。你们众人都是精选出来的,家里都有父母妻儿,为的就是怕你们走漏风声。你们如果走漏了风声,那么不独胡达嘎那我们二人被杀,你们大家也都活不成,就连失言者的家眷也会依法制裁!”扎勒玛说罢,便拿出十两十两的元宝堆在面前,然后左手举刀在自己的右肩上连砍两刀,鲜血直流,他说道:“你们当中有谁象我这样, 自己砍伤自己,便赏他十两白银,回去以后连晋两级,荣及家眷!”众醉汉听了此言拍手称快,奋然举刀砍伤自己者共有十八人,扎勒玛赏每人二十两白银;又有六人见此厚赏,举刀自伤,有砍伤大腿的,有砍伤手背的,有划破脸颊的,也有磕破脑袋的,其状甚惨。不到半个时辰去两处抛撒皮袋包裹的十几名兵士也都相继回来。扎勒玛强忍伤痛又选几名善辩之士,吩咐道:“你们几个人装做落荒而逃的样子,直接奔入他们的兵营, 大喊‘城里出来贼兵,将我礼品抢光’,到第二天趁机跑回本国去见军师报知此讯,千万不可半路被抓,成为人质!”吩咐一罢,便令众人齐声呐喊“放火烧帐”。等大火起后,扎勒玛率众奔向西北的苏仁朝克城,边跑边说:“你们众人跟着我大喊大叫。你们当中有受伤的人,每人再赏十两白银,不要埋怨!”说罢扎勒玛右手举刀将左肩连砍三刀,接着把刀扔进火里。胡达嘎那布和见他这样便羞愧不已,用刀尖划破自己的右腿,脸上也划了一个小口。当时众人边喊边跑,来到京城南门和东门之外,一起高喊:“你们兵营里出了贼兵,放火烧了我营,抢走了我们的财物。快派兵去夺回来!”这时扎木哈等人正在欢宴,忽见城南火光冲天,南门外喊声一片,扎木哈与萨嘎尔等三位大臣跑来,登上南门城楼一看,京城东南两里左右的地方,勃特国送礼来的使臣行营起火。春天干枯的枝叶杂草烧成一片火海。勃特国的来使和众兵士大多赤身光脚,人人烧伤,边跑边喊:“快开城门,派兵捉拿贼军!”
        这时受扎勒玛之命专门伤人的那几个兵士,一来有点傻气,二来喝得烂醉,只顾举刀左右乱刺,刺伤二十余人,他们越刺越来劲儿,连那些自己砍伤自己的兵士也挨了他们的刀子,创上加创,众人连忙劝道:“别再砍了,这伤足以蒙过他们!”那几个人都不听劝告,越发起劲,左捅右砍。众人无奈,一起动手按倒他们,半真半假地往他们身上划了几刀,夺下手中的枪刀往草丛里一扔,便背的背,拉的拉,一起来到城下。萨嘎尔见伤者甚多,叫人掌灯看了看,便信以为真,连忙下令擂鼓开门,让勃特国使臣等人进城,然后叫醒守城兵士备马出城。这时夜尽天明,火势已衰,贼兵远遁。堆积如山的千驮礼品一抢而光,院里只剩下烧焦的撑木,帐篷的乌尼和哈那,烧坏的鞍桥等还在着火。众人扑灭余火,拣了一些鞍辔和马镫的残铁等物便回到城中。于是扎勒玛、胡达嘎那布和二人流着血叫砍伤的众兵士脱下衣着,领众人来到扎利图罕宫门之前大哭大叫,吆喝呻吟乱爬乱滚。扎利图罕派近臣出来问清原由。扎勒玛厉声喊道:“身为一国之主为何干出如此缺德事来?不仅叫人抢了我们的财物,还杀了我们的人!”扎利图罕大惊,急忙上朝,传见扎勒玛、胡达嘎那布和二人。只见扎勒玛双肩流血,被乱刀砍伤,胡达嘎那布和面颊被创,大腿被砍,有点昏迷。扎利图罕忙问其由, 因扎勒玛伤势很重,加上义愤填膺,两眼发黑,摔倒于地,不能回言,只是用手指着扎利图罕切齿发恨。胡达嘎那布和伤势稍轻,他便借伤痛之际,两眼落泪,大声哭道:“皇上,你既然是一个大国之主, 因何做出这般丑事?瞒着众兵士把我们送来的一万两白银,一千两黄金,一万贯的物品抢去,居然干出盗贼才能干的缺德事来!”说罢,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扎利图罕暗自叫苦。一面让人扶起扎勒玛出宫, 留宿城内,用良药给他治伤,又给众伤兵散了药品等候痊愈;一面向萨嘎尔等三位大臣传命:“这准是外国救援兵士图谋钱财干出来的,你们快去搜查各处军营,挖出赃物!”说罢,便派兵去搜查。那天夜里,勃特国兵士好几个人受伤,临时住在萨尔拉格的兵营里,他们扬言道:“扎利图罕京城西北两门突出贼兵,把要赏给你们的价值万两的黄金白银、锦缎丝绸、毡子彩绳等千驮重礼,白白地抢去。”各国兵士听了此话越发愤慨,再也无心交战。到了深夜后,当初去过勃特国的萨尔拉格兵士听说扎勒玛、胡达嘎那布和受伤,都偷偷地跑来慰问。扎勒玛私下向他们说了前事。那萨尔拉格的兵士们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把此话传了开来。这时萨尔拉格的内外人马都想造反,加上经过一番搜查,从内外军营里查出勃特国盖章密封的包裹皮袋等物,众兵士更加怒不可遏,顿时哗然。听闻那一百余名萨尔拉格兵士说京城守兵暗开北门,放出一支贼兵便以为这是扎利图罕施的诡计,他们抢了东西把坏名推在我们身上。众人议论纷纷、大吵大嚷,京城西门和北门内外乱作一团,到处搜查,从援兵和客商屋里又查出几十件勃特国密封的包裹皮袋等物,拿来堆在萨嘎尔、塔尔巴、乌汗图三人门前,高声喊道:“你们一口吞下人家要赏给我们的礼物不算,还反而诬赖我们,一直跟踪到我们的兵营里。凭这般小人之心,怎么能让我们去讨伐勃特人呢?”众人哗然,顿时大乱,几乎各自散去。扎木哈突然意识到中人之计,大惊失色,急忙临朝向扎利图罕奏道:“这明明是勃特人施用离间之计,涣散我军心,不可轻信!”扎利图罕道:“既然如此,那使臣和众兵士身受重伤又作何解释?”扎木哈连忙奏道:“凡事要看需要和总体,他们既然作这么大的事情,几个兵士受伤算得了什么!不管是真是假先把勃特国来使抓起来关在牢里,把他带来的一百名兵士分作一百处重刑拷问,得其虚实,然后把他们带到各处兵营之中,叫他们亲口招供,以安各国援兵之心。此是头等要紧的事情!”扎利图罕听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连忙吩咐依此办理,便令扎木哈带兵捉拿勃特国来使和一百名兵士。不一会儿,扎木哈急急忙忙跑回来,与传令使相撞,二人各自摔倒。扎木哈一跃而起,知其传命,连忙拉住他的手进宫拜见扎利图罕。因他一时焦急,舌头不听使唤,说话支支吾吾,只说“等……等”,又说“慢……慢……先……先……杀……杀……铁木真,如……如……如果抓了他的使臣,那……那……铁木真就会怀疑!”扎木哈力劝扎利图罕别抓勃特国来使。这时扎利图罕又想出一招,派自己的心腹之人去勃特国来使客舍佯作慰劳的样子,暗中探听消息,回来说道:“那首席使臣扎勒玛伤势极重,不省人事,命在旦夕,其手下兵士委实受伤,有的躺着,有的已死;问其附近我国百姓,都说一早一晚都有人死亡,人死之后便用兽皮布帛衣被裹住抬去扔掉,此事已有十来次了。又问守门兵士也这般回答。看来不象自家人之间互相杀伤。又据勃特人说的话,他们都说死就死在萨尔拉格国里,回去咋见主公之面!”扎利图罕听他这么一说,疑心早消十之八九,心里有点厌恶扎木哈。原来扎勒玛跟大伙商定,他自己要装作不省人事的样子,一早一晚把活人当作死人,用皮布裹住抬到城外让其跑回国里,报知消息。萨尔拉格人见了深信不疑,只是让他们主公疑兵士、兵士疑主公。虽然外面扎木哈来回揣度,心里生疑,但扎利图罕不再怀疑有诈,扎木哈也就罢了。唯有罕达盖大臣早已识破,但没有机会再见到皇上,于是仰天长叹,心里想道:“社稷倾灭,只在旦夕。我虽然无力挽救国家,但仍可保住家眷。说罢,面向主公大声恸哭,拜了九礼之后,连夜来到勃特国使臣所住的客舍,向胡达嘎那布和示意,叫众人远离,对胡达嘎那布和、扎勒玛二人说道:“你们二人真是目空一切,难道真的以为我们萨尔拉格国没有一个能人了吗?你们满以为用千驮乱草就能烧毁我们的国家吗?”胡达嘎那布和、扎勒玛二人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山外还有青山,
        　　楼外更有高楼;
        　　计中还有妙计。
        《青史演义》是蒙古族作家尹湛纳希所写的一部长篇小说。《青史演义》原为百二十回。现存六十九回。书中“原序”一篇,纲要十二篇(现存八篇)和前三十回的“回批”,共八十万言,小说在广阔的背景上展现了十二、十三世纪蒙古草原的历史画卷,它是一部雄伟壮丽的史诗。
        小说描写的是这样的历史背景:十二世纪末至十三世纪初,这是蒙古社会从氏族制向封建制过渡的大变革时代。铁木真主持的勃特部落, 一方面,面临着与蒙古诸部落的矛盾,与其并存的就有克烈特部、札只刺部、刀蛮部及塔塔儿、泰乌赤、篾里乞等部落,这些部落为掠夺牧场牲畜财富而连战不已。另一方面,民族矛盾异常激烈,居于东北和华北的金国,对蒙古部落压迫欺辱、掠其财物。是时,成吉思汗所在部落处于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之中,小说所描绘的正是这个历史的大舞台。
        小说描绘了成吉思汗、窝阔台两代统一中国的历史进程。作家以气势磅礴的艺术笔墨,把这场统一中国的战争写得声势浩大、惊心动魄。通过你死我活的军事斗争,展现出政治斗争的复杂、尖锐、激烈。作品艺术上的最大特色,突出地表现在对于战争的出色描写上,不论是千军万马的大会战,还是单枪匹马的个人搏斗,不论是两营对垒的持久战还是神出鬼没的速决战,作者都写得有声有色,各具特点:或力敌或智取,或水淹或火攻,或运筹帷幄,或决战千里,给人们展示出一幅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战斗风云图。作品令人信服地表明:民族统一大业已经历史地落在成吉思汗肩上。
        作者不是为写战争而写战争,而是通过战争的环境展现了人物性格。一部描绘伟大历史事件的成功的艺术史诗,必须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塑造出比原有的历史人物更集中、更理想、更鲜明的艺术形象。《青史演义》既写了战争,又突出了人物性格,第二十回“众前明法毛浩来背缚双手 为国捐躯扎勒玛自我砍肩”这段描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在这个篇幅不长的章回里,不时予人以深沉的感染和智慧的启发,而且描绘了性格迥异的人物形象。尤其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史称“四杰”之一的毛浩来,史称“四狗”之一的扎勒玛等蒙古民族古代英雄的形象,给读者留下鲜明的印象。
        是时,成吉思汗虽收复了一些部落,但尚未完成统一蒙古诸部的战争。背叛成吉思罕的扎木哈与势力雄厚的萨尔拉格部落的首领扎利图罕联合起来,纠集了九个部落的兵力,发誓要把铁木真的部落夷为平地。面对强敌,成吉思汗采用军师毛浩来提出的策略:以假乱真、以虚攻实,瓦解敌阵。
        作品是紧紧围绕着一个富于特色的情节展开的;铁木真与毛浩来派扎勒玛深入敌营,佯装给对方送厚礼,投石打破水中天,这就引起对方的一场争论:收礼还是拒收?相信还是怀疑?狡猾奸诈的扎利图罕与扎木哈合谋将计就计,以为干掉铁木真就象取口袋里的食品和图鲁玛(即皮口袋)中的黄油一样易如反掌。这就加强了矛盾、烘托了英雄人物,使人物形象在复杂的矛盾关系中突现出来。
        在剑拔弩张的情势和氛围中,扎勒玛以国事为重,他置个人的生命安危于度外,以锐不可挡的精神力量深入敌营,他从容不迫,侃侃而谈,显示出一位封建阶级政治家的智慧。他遵照军师毛浩来的计谋自己点火烧掉了自己军营的辎重车、食粮,然后嫁祸于萨尔拉格城外的战士,说他们毁掉了送给各部落的礼品。为了迷惑扎利图罕,他在自己的左右两肩上共砍了五刀,当时血流如注,这充分体现了他的英雄气概和作为一名封建阶级政治家的翩翩大度。通过这一系列异乎寻常的富于色彩的语言和行动,扎勒玛的英风豪气凸现了出来。
        人物的性格,不是从外面贴上去的,它应该融汇在人物的一切行为当中,一个战斗英雄在他的战斗行为里自然会带有自己的性格特点。《青史演义》的作者十分善于在人物的战斗行为中把握其独特的英雄品格。扎勒玛不同于布古尔吉、楚鲁、者别,他往往不以血气之勇来显示自己的威猛,而是以一位深入虎穴的孤胆英雄出现在画面上,这不仅需要大勇,而且需要大智,需要凛然的精神气魄和聪颖机敏的头脑及能言善辩的口才。扎勒玛正具备这种性格。扎利图罕原想接受礼物,佯装友好,扎勒玛受伤,使他陷入被动地位。扎利图罕疑心其它部落的增援部队抢了礼物,铁木真部落的兵士又传说扎利图罕抢了礼品,这样互相生隙、内外相疑、斗志涣散,由此足见扎勒玛的韬略。从这个角度来概括扎勒玛的形象,既合于历史的真实,也合于文学的真实。
        扎勒玛砍伤自己肩膀的情节收到了较好的艺术效果。它在有限的篇幅里取得了很大的容量,丰富了作品的思想、艺术。作者既不至陷于孤立地去表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同时又可以通过一个人或一件事巧妙地绾结各类人物与事件。
        扎勒玛在萨尔拉格部落里所表现出的大智大勇烘托出成吉思汗及毛浩来的形象。作为两位封建阶级的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们既雄心勃勃,富于政治远见,又洞察时事,踏实求实。萨尔拉格部落口出狂言,极为无礼,可毛浩来示意铁木真以礼相待,据理力争,瓦解其军心。扎勒玛的胜利是铁木真与毛浩来战略战术的胜利。小说的开端描写成吉思汗因没有看见军师的指挥大旗,军师自责,面北而跪,成吉思汗急忙身着粗衣、甘愿受罚,这种执法如山、赏罚分明、知人善任、众志成城的清明之治正是扎勒玛英雄性格形成的外在动力。在扎勒玛深入敌营的时候,成吉思汗与毛浩来虽不可能直接出场,但却助其神、壮其威,显示了不可抗拒的威力。
        扎勒玛砍伤自己的情节也引发出扎利图罕拼凑的联军内部引起了连锁反应。扎木哈对持礼来贡的扎勒玛取怀疑态度,并提出消灭勃特部落的三条计策,他意识到扎勒玛砍肩是实行苦肉计,这表明扎木哈是一个奸诈阴险、诡计多端、能言善辩的野心家。扎利图罕目光如豆、心胸狭窄,有眼不识英雄,结果中了毛浩来的计谋,这十足地暴露出一副腐朽贵族的丑恶嘴脸。这些人物的性格矛盾,都是通过对中心人物扎勒玛和中心事件送礼品表现出来的。所以尽管写了不少人物,但最突出的还是扎勒玛,扎木哈的狡狯、扎利图罕的昏庸,对扎勒玛只是起了衬托作用。
        优秀的蒙古族的古典文学《青史演义》的笔法是精炼的,作者往往擅于抓住富有特征的情节,为作品争得更大的容量:既写扎勒玛深入敌营,又写萨尔拉格部落的反映;既写其决策人物的动向;又写其士兵的议论;既写萨尔拉格本部,又着笔于外部落的联军,这就容纳了各种人物和表现复杂的矛盾,自然就扩大了表现范围。通过这一章回,我们可以看出,铁木真的营垒政治清明,上下团结、将士忠心、兵士骁勇;而萨尔拉格部落所组合的联军政治昏庸、上下离析、人心混乱、矛盾重重。这就预示着联军的惨败。窥一斑而见全豹,以一目而传精神,这一章回表明:蒙古民族已经崛起,她以破竹之势出现在历史舞台上。这一章回的思想与整部作品所显现的主题是和谐的、统一的。
        纵观中国的历史,各少数民族的英雄人物为祖国的强大和统一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但是在文艺作品中对他们的反映却非常暗淡,造成这种历史落差的原因无疑是由于旧史学的偏见。尹湛纳希第一次把蒙古族的民族英雄成吉思汗、毛浩来、扎勒玛等搬上了文学舞台,通过这一系列形象,使读者通过艺术审美获得对元初历史的认识。这不仅仅为演义体小说增加了新的色彩,而且在文学上开拓了描绘少数民族人物的先河,《青史演义》的诞生,无论在蒙古族文学史上,还是在中国小说史上都具有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