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女择夫

         有某处饭肆中,来一女,年可十六七,饭讫计其值,只十八文。女曰:“我系下游被水灾逃出者,匆匆未携一钱,家中人且行至。”肆主令坐门外待之,及暮未至。观者如堵,女默无言。
        有丝店少年,询饭肆,知其故。悯之代偿其值。以男女俱少,不便授受,转央一老翁付之。女酬肆讫,尾少年至丝店。
        店主诘之,女曰:“逃灾行已二日,再行亦无所归,然不能无故受少年恩,计不如嫁之。”店主语少年,少年辞以贫。女揎袖露金钏三,曰:“不足忧也。”店主嘉之,遂邀街邻为之撮合。此女观人于微,不动声色,亦智矣哉!
        清代是我国笔记小说发展的全盛时期,各种风格、各种类型的作品争妍斗艳,各领风骚。《聊斋志异》兼取志怪、传奇两体之长,独树一帜。《阅微草堂笔记》师法汉晋,“尚质黜华”简要记事,多所议论也影响深广。还有不少作家继承《世说新语》轶事小说的优良传统,也多有建树。选自《虫鸣漫录》的《智女择夫》就是这样一篇优秀的轶事小说。
        小说仅三百余字,简约朴素,真是惜墨如金。但作者善于从关键细节着笔,几个传神的人物镜头一经勾勒,一个聪明、谨慎、细心的少女形象就跃然纸上,真令人拍案叫绝。
        全文只有三段。第一段写少女出场,她到一个饭铺吃饭,饭钱才十八文钱。少女说:“我是下游遭水灾逃难的人,匆忙中没带一文钱,家里人随后就到。”饭铺主人让她坐在门外等候她的家人来替她付钱。可是等到天晚人也没到,这时围观的人形成一堵墙,少女只是默默无言。
        这一段推出一个悬念,少女为什么要造成这样一个难堪的局面?仅十八文饭钱,“观者如堵,”如何了结呢?
        这时,一位丝店的少年,问明缘由,出于同情,就代她还了饭钱。因为少男少女不便接触,就托一位老者转交。这个结局很平淡,如无下文,那就毫无趣味可言。作者奇峰突起,写少女尾随少男来到丝店,是表示谢意,为什么不当众提出?是另有他求,为什么又尾随其后不即不离?这一段写得扑朔迷离,摇曳多姿,真是峰回路转,曲径通幽。
        结尾,真相大白,少女说:“逃难已经走了两天,再往前走也无处安身,又不能知恩不报,不如嫁给少男。”少男推辞说自己太穷。少女这才露出三个金钏子,说:“这不足忧虑。”原来少女是故意制造一场风波来选择丈夫。多么有智慧而又工于心计!再反思开头,一切都得到合情合理的解释,并且处处生辉。少女于闹市吃饭不付钱,正是为了造成“观者如堵”的预想结果。人多才能善恶俱有,好坏并存,妍媸同在。少女由于动乱,人心难测,不能露富,以避心怀不轨之徒计算。又不能贸然寻找, 自招风险,因为这是少女的最后一步。而“哀兵动人”,少女用一种引人同情的姿态金钩钓鱼,真是独具慧眼。少年主动赠钱,此为仁;通过老者转交,此为礼;因穷辞婚,此为诚。少女于动乱灾荒中用仅有财富求得安居、求得倚靠,通过以上观察主动表示婚嫁,又多么沉稳大方,勇敢机智。
        这篇小说,不饰雕琢,朴实自然,画龙点睛,颇见功力。全篇剪裁合宜,不显斧凿之痕,结尾出奇制胜,使人如食橄榄,余味无穷。
        朴素也是一种美,我们应该从这篇小说中得到有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