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僧

         江南一县,郊外古寺,地僻险,邑人罕至,僧徒久苦不足。一日,有游方僧至其寺,告于主僧,且将与之谋所以惊人耳目者。寺有五百罗汉,择一类已,衣其衣,顶其笠,策其杖。入县削发,误为刀伤其顶,解衣带白药傅之。留杖为质,约至寺,将遗千钱。削者述所以得杖貌,相与见主僧,更异之。开罗汉堂门锁,凝尘生榻,如久不开者。视之,此罗汉衣笠,皆所见者;顶有伤处,血渍药傅,如昔;前有一千,皆古钱,贯且朽。因共叹异之。传闻远近,施者日至,寺因大盛。数年,其徒有争财者,谋稍泄。得之外氏。
        本篇选自《渑水燕谈录》。渑,齐水之名。王辟之六十六岁时告老于朝,休于营丘,不甘赋闲,遂著书立说。他不无感慨地谈起自己成书的经过和心情:“登科从仕,行三十年,日欲退居故国,而为贫未果。年既老,仕不出乎州县,身不脱乎饥寒,不得与闻朝廷之论、史官所书;闲接贤士大夫、田夫樵叟谈说,有可取者,辄记之,久而得三百六十余事,编为十卷。其事随录得之,无先后之序。书成名为《渑水燕谈录》。”宋满中行极为推崇是书,谓其“大抵进忠义,尊行节,不取怪诞无益之语;至于赋咏谈谑,虽若琐碎而皆有所发,读其书亦足知所存矣。”本篇揭发僧徒作伪,殊有进步意义。
        自古以来,神鬼都是人们自己制造的。宗教迷信是自然压迫和社会压迫的产物,灵魂、鬼神、上帝等超物质力量实际是不存在的。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均不发达的古代,人们的自然知识十分贫乏,对风雨雷电现象充满神秘感;对于旱涝等自然灾害无能为力,只好转而乞求“神灵”的保佑,僧侣正是藉此赖以生存。本篇作者无疑是勇敢的,他以事实戮穿了以宗教迷信为生的僧人的鬼伎,是一篇难得的生动教材。
        本篇所写的这个游僧,可真称得上是一位“高僧”。他见郊外古寺因地僻位险邑人罕至,竟使出绝招,假扮罗汉,穿其僧衣,戴其斗笠,拄着禅杖大摇大摆地进城骗人。他走进理发馆,声称要剃头。当理发师不小心剃破他的头顶时,他毫不在意,不但不嗔怪,而且还“留杖为质。约至寺,将遗千钱”。真是咄咄怪事,令人难解。理发师如约至古寺,却寻不见头顶剃破的高僧。当寺院主僧打开罗汉堂的大门后,眼前所见把理发师惊呆了:白日所见高僧稳然端坐,身着衣笠皆城中所见;血渍药傅,亦同往昔;面前确有古钱一千,“贯且朽”矣!“神灵显世”,传闻远近,结果施者日至,古寺也因此兴隆起来。一场骗局就这样轻易地成功了。后来,僧徒因争财内讧而泄露了天机。
        作者在塑造人物性格方面具有高超的技巧。首先,作者将笔墨集中于游僧一人。简洁的背景、紧凑的结构、引人入胜而又凝练的情节,都用于突出游僧多智、狡黠的性格特点。亏游僧想得出,他竟然连理发师误伤其头顶一事也用于扮神骗人的把戏。他正是巧妙地利用人们迷信鬼神的愚昧心理,借用古寺原有五百罗汉塑像的条件,巧妙地布设了一场荒唐的骗局。为了骗人耳目,游僧费尽了心思:其一,选择面貌与自己相似的罗汉像扮之,衣服、斗笠、禅杖均用原件;其二,理发师误伤头顶,用以包扎伤口的衣带和白药均妥为保存,回寺后又用于罗汉塑像头上;三,约理发师入寺领钱,恐其有疑,遂以禅杖抵押;四,理发师入寺后,进罗汉堂,竟见“凝尘生榻,如久不开者”,除衣笠、血渍药傅如昔所见外,更有古钱一千,串钱的绳子都已腐烂。骗人手法是何等高明!细节是文学作品中描绘人物事件和环境的最小单位。真实的细节是造成艺术形象具体可感、鲜明生动效果的基本因素。本篇的细节独特、奇妙、新颖而深刻,于细微之处深刻点化出人物、事件、环境的特征,使读者感到真实可信,耐人寻味。其写作技巧很值得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