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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第七十四回节选)

         一语未了,人报:“太太来了。”凤姐听了诧异,不知为何事亲来,与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更变,只带一个贴己的小丫头走来,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凤姐忙奉茶,因陪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见了这般,着慌不知怎么样了,忙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外站住,越性将房门掩了,自己坐在台矶上,所有的人,一个不许进去。凤姐也着了慌,不知有何等事。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那里得来?”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那里得来!我天天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凤姐听得,也更了颜色,忙问:“太太怎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女孩子们是从那里得来?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你们又和气,当作一件顽意儿,年轻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幸而园内上下人还不解事,尚未拣得。倘或丫头们拣着,你姊妹看见,这还了得,不然有那小丫头们拣着,出去说是园内拣着的,外人知道,这性命脸面要也不要?”凤姐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涨了面皮,便依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其中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自然都是好的,此其一。二者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虽年轻不尊重,亦不能糊涂至此。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他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他们身上的?四则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皆系年轻侍妾,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他不算甚老外,他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焉知又不是他们的?五则园内丫头太多,保的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也有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时半刻人查问不到偷着出去,或借着因由同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犯嘴,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王夫人听了这一席话大近情理, 因叹道:“你起来。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轻薄至此,不过我气急了,拿了话激你。但如今却怎么处?你婆婆才打发人封了这个给我瞧,说是前日从傻大姐手里得的,把我气了个死。”凤姐道:“太太快别生气。若被众人觉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这叫作‘胳膊折在袖内’。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里,以查赌为由。再如今他们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闹出事来,反悔之不及。如今若无故裁革,不但姑娘们委屈烦恼,就连太太和我也过不去。不如趁此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一则保得住没有别的事,二则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这话如何?”王夫人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从公细想,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象个人样,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竟是庙里的小鬼。如今还要裁革了去,不但于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虽然艰难,难不至此。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屈了他们。以后要省俭先从我来倒使的。如今且叫人传了周瑞家的等人进来,就吩咐他们快快暗地访拿这事要紧。”凤姐听了,即唤平儿进来吩咐出去。
        一时,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现在五家陪房进来,余者皆在南方各有执事。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来,方才正是他送香囊来的。王夫人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无二意,今见他来打听此事,十分关切,便向他说:“你去回了太太,也进园内照管照管,不比别人又强些。”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他心里大不自在,要寻他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事来,以为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王夫人道:“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你们该劝他们。连主子们的姑娘不教导尚且不堪,何况他们。”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 大不成个体统。”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 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睛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他原有些轻薄。方才太太说的倒很象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乱说。”王善保家的便道:“不用这样,此刻不难叫了他来太太瞧瞧。”王夫人道:“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若有这个,他自不敢来见我的。我一生最嫌这样人,况且又出来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因叫自己的丫头来,吩咐他到园里去,“只说我说有话问他们,留下袭人麝月伏侍宝玉不必来,有一个晴雯最伶俐,叫他即刻快来。你不许和他说什么。”
        小丫头子答应了,走入怡红院,正值晴雯身上不自在,睡中觉才起来,正发闷,听如此说,只得随了他来。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今因连日不自在,并没十分妆饰,自为无碍。及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他钗軃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往事,便冷笑道:“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 自然明儿揭你的皮! 宝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他。虽然着恼,只不敢作声。他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实话对,只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作什么!”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骂了我,说‘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顽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王夫人信以为实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们进去,好生防他几日,不许他在宝玉房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处治他。”喝声“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晴雯只得出来,这气非同小可,一出门便拿手帕子握着脸,一头走,一头哭,直哭到园门内去。
        这里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调唆着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言词,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王善保家的道:“太太请养息身体要紧,这些小事只交与奴才。如今要查这个主儿也极容易,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我们竟给他们个猛不防,带着人到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想来谁有这个,断不单只有这个, 自然还有别的东西。那时翻出别的来, 自然这个也是他的。”王夫人道:“这话倒是。若不如此,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因问凤姐如何。凤姐只得答应说:“太太说的是,就行罢了。”王夫人道:“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来。”于是大家商议已定。
        至晚饭后,待贾母安寝了,宝钗等入园时,王善保家的便请了凤姐一并入园,喝命将角门皆上锁,便从上夜的婆子处抄检起,不过抄检出些多余攒下蜡烛灯油等物。王善保家的道:“这也是赃,不许动,等明儿回过太太再动。”于是先就到怡红院中,喝命关门。当下宝玉正因晴雯不自在,忽见这一干人来,不知为何直扑了丫头们的房门去,因迎出凤姐来,问是何故。凤姐道:“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王善保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袭人因见晴雯这样,知道必有异事,又见这番抄检,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检一番,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到了晴雯的箱子,因问:“是谁的,怎不开了让搜?”袭人等方欲代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凤姐儿道:“你们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众人都道:“都细翻看了,没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件,没甚关系的。”凤姐听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
        说着,一径出来,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一头说,一头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睡了,忽报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他不许起来,只说:“睡罢,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那个王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开箱倒笼抄检了一番。因从紫鹃房中抄出两副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手内曾拿过的。王善保家的自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又说:“这些东西从那里来的?”凤姐笑道:“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又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一时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探春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便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因命丫鬟们快快关上。平儿丰儿等忙着替待书等关的关,收的收。探春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你们别忙, 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 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凤姐只看着众媳妇们。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凤姐便起身告辞。探春道:“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春素日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探春又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不曾?”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翻明白了。”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那是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他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今见探春如此,他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他便要趁势作脸献好, 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一语未了,只听“拍”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他,就错了主意!你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说着,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又说:“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凤姐平儿等忙与探春束裙整袂, 口内喝着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颠颠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不要提起了。”又劝探春休得生气。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脏了。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么,我就领。”那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意思,在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探春喝命丫鬟道:“你们听他说的这话,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待书等听说,便出去说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舍不得去。”凤姐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笑道:“我们作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这还算笨的,背地里就只不会调唆主子。”平儿忙也陪笑解劝,一面又拉了待书进来。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凤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对过暖香坞来。
        彼时李纨犹病在床上,他与惜春是紧邻,又与探春相近,故顺路先到这两处。因李纨才吃了药睡着,不好惊动,只到丫鬟们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没有什么东西,遂到惜春房中来。因惜春年少,尚未识事,吓的不知当有什么事,故凤姐也少不得安慰他。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入画也黄了脸。因问是那里来的。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要吃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烦了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惜春胆小,见了这个也害怕,说:“我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他,好歹带他出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凤姐笑道:“这话若果真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来。这个可以传递,什么不可以传递。这倒是传递人的不是了。若这话不真,倘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入画跪着哭道:“我不敢扯谎。奶奶只管明日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说不是赏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无怨。”凤姐道:“这个自然要问的,只是真赏的也有不是。谁许你私自传送东西的!你且说是谁作接应,我便饶你。下次万万不可。”惜春道:“嫂子别饶他这次方可。这里人多,若不拿一个人作法,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样呢。嫂子若饶他,我也不依。”凤姐道:“素日我看他还好。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罚。但不知传递是谁。”惜春道:“若说传递,再无别个,必是后门上的张妈。他常肯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肯照顾他。”凤姐听说,便命人记下,将东西且交给周瑞家的暂拿着,等明日对明再议。于是别了惜春,方往迎春房内来。
        迎春已经睡着了, 丫鬟们也才要睡,众人叩门半日才开。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小姐。”遂往丫鬟们房里来。因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孙女儿,凤姐倒要看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检。先从别人箱子搜起,皆无别物。及到了司棋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说:“也没有什么东西。”才要盖箱时,周瑞家的道:“且住,这是什么?”说着,便伸手掣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并一双缎鞋来。又有一个小包袱,打开看时,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并一个字帖儿。一总递与凤姐。凤姐因当家理事,每每看开帖并帐目,也颇识得几个字了。便看那帖子是大红双喜笺帖,上面写道:“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若园内可以相见,你可托张妈给一信息。若得在园内一见,倒比来家得说话。千万,千万。再所赐香袋二个,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凤姐看罢,不怒而反乐。别人并不识字。王家的素日并不知道他姑表姊弟有这一节风流故事,见了这鞋袜;心内已是有些毛病, 又见有一红帖,凤姐又看着笑,他便说道:“必是他们胡写的帐目,不成个字,所以奶奶见笑。”凤姐笑道:“正是这个帐竟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老娘,他的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王善保家的见问的奇怪,只得勉强告道:“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他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他表弟。”凤姐笑道:“这就是了。”因道:“我念给你听听。”说着从头念了一遍,大家都唬了一跳。这王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错儿,不想反拿住了他外孙女儿,又气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又都问着他:“你老可听见了?明明白白,再没的话说了。如今据你老人家,该怎么样?”这王家的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凤姐只瞅着他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这倒也好。不用你们作老娘的操一点儿心,他鸦雀不闻的给你们弄了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家的气无处泄,便自己回手打着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众人见这般,俱笑个不住,又半劝半讽的。凤姐见司棋低头不语,也并无畏惧惭愧之意,倒觉可异。料此时夜深,且不必盘问,只怕他夜间自愧去寻拙志,遂唤两个婆子监守起他来。带了人,拿了赃证回来,且自安歇,等待明日料理。谁知到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

        抄检大观园,在《红楼梦》全书中,也算得上是重头戏。前些年,为证明大观园中两个阶级的对立,它几乎成了尽人皆知的文字。近来,随着那种证明的贬值,人们在议论《红楼梦》时,反倒很少提到它了,即便提到,也常常是为了探春和晴雯。
        “抄检”的起因,直接源于曹雪芹的创作思想,也关系到对《红楼梦》全书的评价。既然为此,我们还是从它本身去找答案。事情出在七十三回,傻大姐误拾绣春囊,遇上了邢夫人,为什么偏偏遇上她呢?这是很重要的一个“伏笔”。
        人们常说,《红楼梦》有一条重要线索,就是宝、黛的爱情悲剧,这条线索说明了作者对于封建礼教的反叛。其实,书中还存在着另外一条线索,那就是贾政、王夫人、王熙凤等“执政派”与贾赦、邢夫人等“在野派”的争斗。这条线索与上面一条一样,都是贯串全书始终,并诱发了几次重大事件的。
        贾府中宗系矛盾由来已久,在书中有几次大的爆发。除本回外,还有第四十六回贾赦想要鸳鸯,邢夫人出面去讨,结果和凤姐、贾母闹了个不欢而散,事没办成,仇却结得更深了;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邢夫人挟前嫌,当众给凤姐没脸;第一百一十回贾母病故,凤姐抱病勉强支撑,因邢夫人一句话,急火攻心,丢了性命;第一百一十八回,邢夫人想在地位上翻身,压倒王夫人,擅自允许骗卖巧姐的勾当。这若多次冲突,以抄检大观园对贾府衰败的影响为最大。
        邢夫人在《红楼梦》全书中虽是三等形象,但她在贾府的地位却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外头的爷们儿不必说了,内眷中除贾母位尊辈高外,就数她了。贾赦是长子,邢夫人是长门媳妇,但在家中他们却是地道的“在野派”。曹雪芹笔下的贾政,端正方直,极得贾母喜爱;王夫人因出身于“龙王来找金陵王”的王家,先自有了靠山,一儿一女,儿子是贾府法定的继承人,女儿更是皇妃,王夫人在府中可谓炙手可热势绝伦;管家的凤姐虽是邢夫人的儿媳妇,却与王夫人同出一家,反而处处与婆婆作对;贾琏又“素来是顺着他二叔的”(邢夫人语)。贾赦、邢夫人在宗系争斗中,完全处于劣势,家中的事他们无权过问,完全听凭王夫人、凤姐作主,他们当然不能满足于这个地位,必然要寻找机会以求权力再分配,拾到的绣春囊无疑给他们带来了一线希望。
        傻大姐误拾绣春囊,作者让她偏偏就碰上了邢夫人。这是写小说和戏剧常用的巧合法。以傻大姐之傻,再加上无事也要生出事来的邢夫人,就生出了抄检大观园来。如果换一个人,不是傻大姐拾了绣春囊,是别的姑娘丫头拾了,准会忙不迭地藏起来,或是丢掉完事,偏这傻大姐是浑沌懵懂。再者,要是碰见的不是邢夫人,是迎、探、惜,抑或凤姐,甚至王夫人,这段公案也是要难产的。
        邢夫人因替丈夫讨鸳鸯遭了没趣,寻思是贾母、王夫人、凤姐串通一气故意整治她,积压的宿怨一并发了出来,得了这绣春囊,无异于授之以柄,正好以此为由,问王夫人和凤姐治家不严之罪,进而逐步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事态的进程,作者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对于大观园,本来是外有家规,内有奸细,任什么事能瞒得了王夫人、凤姐?况且贾府中“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没有一个干净的,再丑的事也摆到了面儿上,为什么偏偏邢夫人拿到了绣春囊,王夫人就能气得“泪如雨下”,连声训斥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的凤姐,并做出了抄检的决定呢?显然,除了邢、王二人在抄检上面有共同利益外——如王夫人顾忌宝玉面前的晴雯,家族内部的斗争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抄检的执行者,凤姐是当仁不让,王夫人偏偏又让很少出场的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协助。无论是作者,还是作者笔下的王夫人,这一决定都是颇耐人寻味的。
        这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第一个心腹,其见识和为人行事竟然和其主子一样。她因素时进园子,那些丫环们不大趋奉她,心里就先不自在,寻她们的不是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件事来,以为得了把柄,便秉承主子的旨意,要开杀戒了,抄检前她就先告了晴雯的刁状。
        曹雪芹在抄检过程中巧妙地设了一个“包袱”。从文中看,那凤姐的本意是要息事宁人的,不愿把事情闹大,以致不好收场,影响自己对大观园的统治地位,王善保家的却正好相反。如果仅仅是镇压奴隶,凤姐是绝不会甘于人后的,抄司棋一节,可以看出俩人都是要拿对方的错。按说,王善保家的再骄横,凤姐绝没有怕她的道理,而书中写的却是:王善保家的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凤姐节节退让,甘居其次,连抄哪儿不抄哪儿倒要王善保家的拿主意,读来真令人纳闷。直到探春打了王善保家的,读者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同时还会感到,这一耳光,实在是作者本意强烈地表露。
        《红楼梦》中,依封建伦理,贾探春是仅次于贾政的“正统”派,曾几次救过王夫人的驾。这一次又灭了王善保家的气焰,给了邢夫人没脸。这一耳光作者安排这个连亲娘亲舅舅都不认的庶生小姐来打,既是完成探春这一形象必不可少的,又表明作者谙熟贵族家庭纷争这一特殊生活。这种“谙熟”还表现在矛盾的双方都没有将事态上报贾母,因为那样对于邢、王二人都是不利的。
        抄检中,探春流着眼泪说的那段话,成了全书的警句,“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令人费解的是,它虽被人们不厌其烦地千百次引用,以证明封建社会的腐朽,却很少有人想到:如果抄检仅仅是为了镇压奴隶,这段话将成为地道的蛇足。
        抄检的结果,使入画冤屈,司棋抱恨,众小戏子出了家,再加上王善保家的先就暗算了晴雯,使得“俏丫头抱屈夭风流”。一时间香消玉散,好端端一个大观园被搞得黑云压城,姐妹们个个如燕处危堂。自此以后,贾府便走上了下坡路,就整个《红楼梦》的故事发展来说,也是一幕不如一幕,悲多而喜少了。
        如果我们说,抄检大观园是由家族纷争引起的。我们又说,这种纷争是理解《红楼梦》的第二条线索。那么,这条线索有什么意义?它是如何反映作者的创作思想的呢?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因血缘关系的继承、受封等问题,贵族家庭内部的斗争是有其特殊政治含义的,康、雍两朝甚至以皇室为首,愈演愈烈。曹雪芹以他亲身的感受将其描绘出来,成为《红楼梦》中不可缺乏的主要线索之一。他也正是通过家庭的悲剧写社会的悲剧,通过贾府内部的宗系争斗反映出封建贵族的腐朽、堕落、昏庸、狡诈,进而证明这种争斗是社会衰败的催化剂。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贾府内“执政派”与“在野派”的对垒,对于《红楼梦》这部划时代的巨著来说,不也是一个很大的缺憾吗?
        在写家族内部的争斗时,作者的“正统”思想无时不刻地顽强地表现了出来。这从几个人物的描写上看得最为清楚。一部《红楼梦》,人物以百计,性格鲜明的也有几十个,但在读罢之后,可以明显感觉到,作者真正厌恶,处处加以遣责、讽刺的,只有为数很少的几个人。赵姨娘、贾环在此列,而贾赦、邢夫人尤甚。贾赦贪淫昏暴,无恶不作,他和邢夫人早已看透功名礼教的无用,绝不会因名誉、良心妨害自己为恶。曹雪芹想要“补天”,也感觉到封建礼法对人的压抑,所以他写了宝、黛悲剧,写了宝玉对贾政的反抗,写了贾政的迂腐。但他绝没有新的思想,甚至自己也承认对于“补天”的“无才”,他只是感到“迂夫子”较之堕落者来说要强得多。他痛恨那些有违“正统”的堕落者,进而以为家族之衰败、世风之日下,都是由于这些蠹虫所致,这就是“抄检大观园”一幕的思想意义。
        中国小说史上,《红楼梦》在艺术结构上的成就是极为显著的。从七十三回的“痴丫头误拾绣春囊”撞上邢夫人,到七十四回王夫人找凤姐问罪,继而选中王善保家的参与;以下是抄怡红院,晴雯掀了箱子;抄蘅芜院,遭探春送了耳光。李纨、惜春一带而过,在迎春院里,抄出司棋的毛病,搞得王善保家的没脸,解了凤姐也解了作者心头之恨。这一段结构上严密、完整、把众多人物和复杂、纷繁的事件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准确、形象地反映了邢、王二人为代表的宗系矛盾,以及这种矛盾对于贾府衰败的催化作用。
        曹雪芹精雕细琢,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上,描绘出一大批典型形象。他最常用的手法就是善于把人物放在特定的艺术氛围之中,以人物行为烘托出他们的内心情绪,给读者以强烈的感染。王善保家的在全书中只此一场戏,作用也是为了影射邢夫人,但也不难看出,雪芹在她们的身上集中了最大的愤恨。抄探春时,本已完事,
        “那王善保家的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那是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他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
        结果,挨了一个嘴巴。这一段仅百十字,着墨虽不多,但大量的心理描写,使王善保家的愚昧、偏狭、无知、孤立的特点活脱脱显露了出来。
        探春的形象是最有味道的。在这里,她是与王善保家的对比着写的,举手投足都有着庶生小姐受宠后特有的自恃与严威。除上面说过的那一耳光,抄检的一行人刚入院时,她就冷笑着说:“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红楼梦》中大小人物上百个,这话不可能出自第二个人的口。
        刁钻强悍的凤姐在这一回里,一反常态,成了一个息事宁人的和事佬,这显然是作者的着意安排。凤姐的形象,特别是她的性格、为人经这一节的描述后,更加丰满,也更立体化了。
        探春之外,晴雯在这一回里算是最眩人心目的了,王善保家的暗算她,正应了王夫人的心事,忙唤小丫头去叫,那晴雯是何等精明的人,知道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言语轻薄者”,便没十分打扮,自为无碍,结果更因“钗軃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惹得王夫人真怒攻心,反而弄巧成拙。这一描写至少有三层意思:一是主子强蛮,下人无所措手足;二是王夫人在决定抄检上,的确是惦念着宝玉;三是睛雯确有绝色,既便病了,也“真象个病西施”。抄到门上时,那晴雯的举动又与众不同,“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将一个下层丫头写得何等光彩夺目。雪芹的所爱,所憎以及他对于此种特殊生活的熟悉都在几个人物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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