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琳 红草莓

         作者简介 傅天琳,当代女诗人。1946年1月24日生于四川省资 中县。1961年于重庆电力技术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市郊缙云山农场 种果树直到1980年。其间,在诗和生活的感召下,开始尝试写诗。1978 年参加重庆市文学创作会。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四川分会。1980 年出席省第二次文代会,被选为作协分会理事,翌年被选为重庆市文联 委员。现在重庆出版社少儿编辑室任编辑。先后在《红岩》、《四川文 学》、《星星》、《诗刊》、《人民文学》、《上海文学》等全国各地刊物上发 表诗作。她的诗风格细腻,构思新巧。诗集有《绿色的音符》(1981年, 四川人民出版社;获中国作家协会第一届“1979—1982”全国新诗二等 奖),《在孩子和世界之间》 (1983年,重庆出版社)。
         内容概要
        

湖边的红玛瑙

        湖中/今日的水已不复是昨日的水/红玛瑙仍然是/一万年以前的 红玛瑙/在湖边重读考古学/红玛瑙,你/曾烫伤过又医治过/谁的手心 往往忍受不住幸福的袭击/红玛瑙的袭击/是迟归的令人晕眩的袭击 /今日的水已不复是昨日的水/踌躇的脚步/肃穆的情意/都百倍地缅怀 从前/从前有一只中箭的大鸟飞来/衔来这粒盘古的红豆/相信心灵之 光能逾越障碍/相信天意能顺从于人意
        

敦煌之夜

        反弹的敦煌之夜/赭色潜来
        风谱在琵琶弦上/听胡乐四起/善舞的西域人/信佛教的天竺人/风 尘仆仆的粤国人蜀国人/全都以为自己就是飞天 一个夜晚不想睡觉/ 一个夜晚奔跑着一只鹿/一步一朵莲花/赭色缭绕在莲花座上/骆驼刺 绣出的红云,早已散尽/水的形状如半月/呜沙山上/一条美丽的曲线是 风画的/缥缥,缈缈,反弹的剪彩/轻盈盈若月光筛落/最细最细的沙子
        

西柏林

        几个夜晚/我用辛夷木赶制一辆车子/我用桂枝赶扎一面旗子/结 果我还是骑一羽天空飞来 故宫的皇帝比我早到/已坐在广告牌上读 德语/纷纷扬扬的小熊/绣满市旗/用前掌擦拭自由神的铜翼 我被你 的三角镜/分解成无数个自己/弄不清哪一个自己是真的/比离别更远 比镜子更深/是一次记忆/我不敢将所有的感情与意识/交给电脑 抽 象派油墨浓重洒泼/犹如洒泼钢铁的碎片/又烫又硬的钢铁/从这座城 市出发/在无数肋骨上弹奏过哀鸣曲/太阳哭出血来/最终又回到这里/ 又硬又烫的钢铁/将凯撒威廉教堂轰炸成艺术 艺术与我们共醉一杯 酸葡萄酒/再用四国的餐刀切开面包/再往面包的脸上抹果酱/一只丝 袜翘着/顺电梯而上/我踩响你的吊钟/惊叹你的富有,你的优雅,你的 光艳/却不知马克为何奔忙/咖啡为何失眠 黄昏时你约我去过教堂/ 听一片钢琴弹起巴赫/在幽蓝的光环中/我们踏着上帝的脚印而受孕/ 并一起祈愿尚未出生的孩子/目光不再被山,被火,被墙/——挡回来
        

红草莓

        在你的弦上摘了一颗/我就成为你的歌谣/红草莓的歌谣/感人而 又感情的 红草莓 我和你只有一个太阳/六月的莱茵河畔的太阳/照 不化我,照不化你/多汁的太阳滴出怀念/古典的少年维特式的/怀念中 的红草莓 草莓有一棵菩提树/菩提树有一段被汽车扔下的路/路边有 一个小酒店/小酒店有一张蓝餐巾/蓝餐巾写着很多草莓/我和你同采 一颗草莓 你这小写的德语字母/你这多汁的鸟儿,你这穿越植物音波 的红草莓/愈走愈生/而你仅仅是一颗草莓/草莓仅仅为心而红
        

一个夜晚的感觉

        我和你的倒影/一块儿在莱茵河畔饮水/文字与文字侧耳倾听/并 吮吸彼此的油墨 将地平线抛过头顶/舞一条节日的彩带/你的华美, 已熏染我的目光/爵士乐,一锤,一锤/炸响夜色与牛排 椭圆的路环绕 东西/一粒葡萄,已坠入椭圆的夏季/今生的我/有幸已见到你/不幸已 见到你/我无法抛开你并且真正靠近你/可知与未知的函数/闪烁在明 明灭灭的灯火中 裸体的风/快乐地呻吟/梦在出游,还牵着一只狗/夜 色开启,又缩进闭路的电视/许多声音脱掉睡衣 孤独时,敢于不望月 亮吗?/荣耀时,敢于拒绝所有的鲜花和掌声吗?/理解如水,偏见如墙 /敢于逾越与奔流吗?/整个地球是一粒又痛苦又痛快的葡萄/一切都 会亲近/一切又会陌生
         作品鉴赏 《红草莓》是傅天琳的第四本诗集,她的第一本诗集 《绿色的音符》曾获第一届全国优秀新诗(集)奖。《红草莓》比起《绿 色的音符》来,有了很大的变化。作者说她出版四本诗集,好像经历了 四个阶段,好像每个阶段都悟到些什么,发现些什么。她发现“我不过 是在寻求而已”,而且认为这寻求是前进着的客观与主观之融合,并重 新升起的一种气韵。从这本诗集来看,无论是对于生活、生命还是诗, 她都有了更新鲜、更深刻的发现、领悟与寻求。我们发现傅天琳眼界开 阔了,体验丰富了,诗艺复杂了,而且诗艺与体验二者互相推动,她的 诗有了新的内涵和魅力。她说她“梦见的总是那年,又涩、又酸的那 年”,我们倾向于把这话解释为:她的诗的若隐若显的趋向是寻求表现 生活和生命中那些酸涩的体验。《湖边的红玛瑙》就可以解释为对于酸 涩感情体验的抒写。红玛瑙带来的感情风暴是令人晕眩的,然而是迟归 的,因为今日的水已不再是昨日的水。今日的湖水忘不了也不愿意忘掉 从前那粒红豆。但是,红玛瑙的感情袭击毕竟令人晕眩,而且使得脚步 踌躇,这就是酸涩了。请注意诗里的三个意象:湖水、红玛瑙和中箭的 大鸟,再盯住几个词汇:烫伤、医治、幸福、袭击、晕眩、中箭、红豆 等,就可以解开这诗的底蕴了。《新年电话》也可认为是这一类的诗,我 们可以在表层含义的下面,看到另外一些较深的含义。作者访问西欧的 诗,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应该说这是很不容易的。《西柏林》用一些新 的技巧表现在异国的观感。“故宫的皇帝比我早到/已坐在广告牌上读 德语”,既是意象叠加,又是超现实主义。“我被你的三角镜/分解成无 数个自己”,作者找到三角镜这个意象,准确描述自己刚到异国时心态 上的复杂、矛盾和困惑。《红草莓》是一首与诗集同名的诗,自然是作 者十分看重的。但这首诗解释起来有相当困难,照我们看来,诗里有太 多的隐喻。然而,这不影响我们的欣赏和玩味,至少没有使欣赏难以进 行。看来,诗人喜爱这红草莓,是因为它是感人而又感情的,尤其是: “草莓仅仅为心而红”。《一个夜晚的感觉》很有意思,也很深刻。“文字 与文字侧耳倾听/并吮吸彼此的油墨”,也许可以解释为两个人各自的 手里都拿了一本书,于是,书里的文字彼此倾听并且彼此吮吸。往深处 说,这两行诗里也许还有隐喻,甚至作者的意思可能就藏在这隐喻里。 诗人在这个晚上的一切感觉都是互相冲突甚至是相反的:有幸与不幸, 抛开与靠近,可知与未知,明明与灭灭,孤独与荣耀,理解与偏见,亲 近与陌生。总的感觉是又痛苦又痛快,因为一切都会亲近,转瞬间又变 得陌生。在这首诗里,作者还以奇异的感觉来构建诗句,取得一种陌生 化的效果,然后却更好地把握住了经验:“裸体的风/快乐地呻吟”,“许 多声音脱掉睡衣”。这样的诗句所描述的西方的夜生活,恐怕比任何寻 常的写实,要来得逼真些吧。《圣母像前》也是一首好诗,在这里,意 思和语言都很新颖,下面一些诗句都是佳句:“我只能绕过情节与你说 话”,“爱得很累,爱与死都是伤害”,“何时你被捏成石膏,细腻、温柔 /披一身漂亮的法兰西语看着我”,“耶稣每一刻都在出生/每一刻都被 钉在十字架上/每个世纪委派一个上帝,而上帝/是不是真正愿意帮助 我们”。这些诗句里包含了诗人深沉的思考和感受。傅天琳的诗,确如 她所说,是不断为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气氛、一些精神而动情的产物, 但同时也就有了人类、历史、民族、时代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