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河

         拔河,古谓之牵钩。襄汉风俗,常以正月望日为之。相传楚将伐吴,以为教战。梁简文临雍部,禁之而不能绝。古用蔑缆,今代以大麻縆,长四五十丈,两头分系小索数百条,挂于胸前,分两朋,两向齐挽。当大縆之中,立大旗为界。震声叫噪,使相牵引,以却者为胜,就者为输,名曰:“拔河”。中宗曾以清明日御梨园球场,命侍臣为拔河之戏。时七宰相、二驸马为东朋,三宰相、五将军为西朋。东朋贵人多,西朋奏“胜不平”,请重定,不为改,西朋竟输。韦巨源、唐休璟年老,随縆而踣,久不能兴。上大笑,令左右扶起。明皇数御楼设此戏,挽者至千余人,喧呼动地,蕃客庶士,观者莫不震骇。进士河东薛胜为《拔河赋》,其词甚美,时人竞传之。
        这篇笔记体小说,收在《唐语林》六九四条,原出唐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六。文中叙述、描写并用,摹情写景绘声绘色、摇曳生姿,成功地向我们展现了一幅绚丽多彩的古代民间拔河运动的壮观图画,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掩卷遐思,令人回味无穷。
        文章开始,先对“拔河”的有关知识作了介绍:“拔河,古谓之牵钩。襄汉风俗,常以正月望日为之。”襄汉、雍、荆楚,都指楚国故地,即今湖北省境内均县、襄阳、南漳一带。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专记荆楚乡土风俗,内称拔河为“牵钩”、“拔縆”。实际上,拔河源于春秋战国时期配合水战的一种军事技能“钩强”。《墨子·鲁问》载:“昔者,楚人与越人舟战于江。楚人顺流而进,逆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越人逆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其退速。越人因此若执,亟败楚人。公输子自鲁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钩强之备。退者钩之,进者强之。”后来,演变为荆楚一带民间流行的“施钩之戏”,以后又演变为拔河运动。故文中有“楚将伐吴,以为教战”的说法。这一段,寥寥数语,把拔河的历史、所用器械的变迁、规格、实施方法、输赢的裁判等,讲得清清楚楚。通过“分系小索数百”、“分两朋”、“两向齐挽”、“震声大噪”的介绍,我们自然地联想到那种摇旗呐喊、惊心动魄的竞争场面。而那“勇士毕登、嚣声振腾、大魁离立、麾之以肱”,正在作准备的拔河壮士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威若吞敌于胸中”、“又似拔山于肘后”的英雄气概、那“秦皇鞭石而东向,屹不可摧;巨灵蹋山而西峙,嶷乎难摧”的势均力敌、相持不下、那“绳㩧仆而将断、犹匍訇而不回”的顽强意志、那种如火如荼、难解难分的激战情景,也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接着,作者笔锋一转,引出中宗清明节在梨园球场组织臣下做拔河游戏的故事,通过“七宰相、二驸马”与“三宰相、五将军”的一场角逐,生动、具体地显现了时人拔河的实况,读来意趣盎然。作者特意拉出“韦巨源、唐休璟年老,随縆而踣,久不能兴”和“上大笑,令左右扶起”两个近镜头,活现了游戏双方“鼓蓬蓬”、“衣帘襜”竭尽全力、各不相让的激烈竞争。两个年迈重臣气喘吁吁、力不从心的神态跃然而出、恍然生动。而那种君臣同乐、歌舞升平之象,亦溢于字里行间。
        唐代初、中期是中国封建经济向上发展和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强盛时期,由于统治者对军事和科举制的重视,有力地促进了体育活动的发展。开元天宝时,体育上出现鼎盛局面,其时“八方平泰,百戏繁会”。皇朝统治者鼓励拔河运动,也含有夸耀强盛之意。薛胜那篇“其词甚美,时人竞传之”的《拔河赋》说得明白:“皇帝大夸胡人”、“名拔河于内,实耀武于外”。果然,看到这惊天动地的场面,“匈奴失筋,再拜称觞。曰:君壮若此,臣国其亡。”
        写到这里,“拔河”一事,似已说明,然作者犹嫌不足,更写玄宗李隆基“数设此戏”的情景,通过“挽者至千余人”、“观者莫不震骇”,把拔河场上那种波澜壮阔、排山倒海的气势,写得淋漓酣畅、有声有色。
        纵观全篇,没有细腻的描写,也没有精心的刻画和着意的渲染。但通过皇帝、宰相、驸马、将军、蕃客、庶士等不同阶层的人物对拔河的感受和行动,表现了极其丰富的内容;同时,通过片语只言的勾勒,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而语句凝练准确、生动形象、句法整齐,则构成了本篇的语言特色。特别是文中多用四字句的词组,言简意赅,音调铿锵,读之琅琅上口。如写竞赛者“喧呼动地”,写帮衬者“震声大噪”,写旁观者“莫不震骇”,声色相间、动静互映,抑扬顿挫,大大加强了艺术效果。我们仿佛听到震撼人心的呐喊声不绝于耳,看到胜者锐不可当、败者溃不成军的激战;体味到观赏者驻足不前、目瞪口呆的心境,真有亲身临其境、意欲一试身手之感。
        唐代的杂史、传记、故事、小说极为发达。王谠采自唐人五十家笔记小说资料,依《世说新语》体例,编成八卷、五十二门的《唐语林》,广记唐政治史实、宫廷琐事、士大夫言行、文学家佚事、风俗民情、名物制度和典故考辨等,资料集中,内容丰富,较之《太平广记》、《绀珠集》、《类说》等,可读、可信性强。其风格承《世说新语》,偏重人事、注重情致,很少涉及鬼神变幻,不以铺张杂博取胜,是一部小而精的唐代文史资料集,对研究唐历史、政治、文学均有参考价值。所收《封氏闻见记》中,除《拔河》外,还有“打球”、“绳技”等民间体育游戏的记述,是研究我国古代体育的宝贵资料。《四库全书总目》评是书:“虽仿世说,而所记典章故实、嘉言懿行,多与正史相发明,视刘义庆之专尚清谈者不同。且所采诸书,存者亦少,其裒集之功,尤不可没。”其原书在明初散佚,清代编《四库全书》时,据明嘉靖初齐之鸾刻残本及《永乐大典》加以校订增补,以后各丛书所收多用此本。1957年古典文学出版社据《守山阁丛书》本点校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