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演义》卮言

        《三国志演义》(志字不可少)成书以前,那个时代的人物故事,已有人传说开了,如“死诸葛能退生仲达(司马懿字)”、“同时瑜亮”、“桃园三结义”、“挟天子令诸侯”……等故事脍炙人口。唐诗人李义山句:“或笑张飞胡(胡子),或嘲邓艾吃(口吃)”。苏东坡《志林》:“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颇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无斩。”陆放翁诗:“斜阳古道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远的不说,就晚唐、北宋、南宋已以三国故事入诗文了。到了金、元,更编入杂剧,如关汉卿等剧作家之《单刀会》、《隔江斗智》、《独赴襄阳会》、《秋风五丈原》……已有“三国戏”数十个剧。明代因之,较为减少。至清代乾隆以后,宫廷中有升平署,民间有京戏(它是进过宫廷的),其中谭氏叫天,最蒙恩宠。各省有蔚然成风之概,湖北之汉剧,安徽之黄梅戏(始于鄂而盛于皖),湖南之湘剧、祁阳戏、湘昆,陕西之秦腔,江淅之苏昆、越剧,四川之川剧,广西之桂戏,广东之粤剧,福建之高甲戏,吉林之二人台,河南之豫剧,山西之南梆子即蒲剧,更有北路梆子、中路梆子即晋剧……不胜数矣!惟各剧种皆有“三国戏”,其繁简不一耳!
        《三国志》号称“四史”之一,其前有《史记》、《汉书》,其后有《后汉书》,皆称良史。《三国志》写于蜀汉末年,成书于西晋初年。作者陈寿,本是蜀人,其师谯周,劝刘禅降魏,陈寿乃以降臣身份入洛。晋公司马昭、晋武帝司马炎爱其才,希修三国史,陈寿本有蜀汉史稿,乃益以魏、吴,写吴有韦耀的书可凭,写魏更有王沉等史料。但这时是晋已代魏,尊魏即所以尊晋,不得不尊魏。陈寿苦心,我们是可以想得到的。
        《三国志演义》的作者罗贯中是元末明初人,他曾在张士诚军中当幕僚。当时群雄并起,起义军各自割据,张士诚被朱元璋除掉了。罗贯中汇前贤之闲谈偶语、民间的口头传说、剧作家的剧本,史料遗闻,加以取舍移挪。然一反陈寿以魏为正统,而将正统归之于蜀,而属汉景帝之玄孙刘备,亦即诸葛亮的心迹。故其写诸葛亮俨如神话,为三国中第一人,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切都好,惟应变之事非其所长耳。这样两句,就把晋武帝司马炎的祖父的军事应变是其所长,替他头上添上光圈。
        《三国志演义》是一部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的书,又是被统治者懂得统治者尔虞我诈的揭露之书,《红楼梦》写才子佳人,《三国志演义》写帝王将相,后者犹教会人民识别那些统治者怎样对待老百姓,揭千古之谜。它首写“黄巾起义”失败了,以后历代都有农民起义,选题不衰,可惜也都失败。今通行本是毛宗岗改过的,书前他添了明人杨升庵的一首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到头空。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升庵词中的英雄,是黄巾英雄?还是指被镇压中的英雄?他无是非的都付笑谈中了。大概是持旁观者的态度,就连魏、蜀、吴也是“是非成败到头空”,是他的历史虚无主义观吧!
        《三国志演义》又是一部智慧的书,书中如诸葛亮、庞统、姜维、曹操、周瑜、周不疑、审配、荀彧、郭嘉、许攸、田丰、贾诩、司马懿……那样多的人才,不下于战国诸子,可惜作者除了神化诸葛外,余人智谋,没有让他们尽量发挥。军略同于企业,吾有忠言,今之企业家,读《三国志演义》应当灵活运用,不要死在演义一句话下,一件事中。幸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