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径山之游（蔡襄）
记径山之游（蔡襄）
原文
记径山之游
(宋)蔡襄
临安县之北鄙，直四十里，有径山在焉。山有佛祠，号曰承天祠。有碑籀①述载，本初唐崔元翰②之文，归登③书之石，今传于时云。 始至山之阳，东西之径二。自其西，壁绝襟绕，轿行少休。松桧交错，盘郁蒙翳，寻丈之间，独闻语声。跻棱层，披翠茜，尽十里许；下视来径，青虬蜿蜒，抟岩腾霄；且及其颠，峡束洞隐，几不容并行。已而，内括一区，平盈坦壑，四面五峰，如手竖指，一峰南绝，卓为巨擘，屋盖高下在掌中矣。峰间小井，或云故龙湫也，龙亡湫在，岁率常一来，雷雨暝曀，而乡人祠焉者憧憧然。环山多杰木，丝杉翠桱，千千万万。若神官苍士联幢植葆，骈邻倚徙，沉毅而有待者。导流周舍，锵然璆然，若銮行珮趋而中节者。由西峰之北数百步，矻然钜石，屏张笏立，上下左右可再十尺，划而三之若“川”字，隶文曰“喝石岩”，其传甚神。并岩被谷，修竹茂密，尝以契刀刻竹两节间，成“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字云尔。 由东迳而往，坎窞为池，游鱼旷空。其西迳东折，蹴南峰领脰之间，平地砥然，盈亩而半，偃松一木，其高丈，其荫四之，横柯不竦，如芝孤生。松下石泓，激泉成沸，甘白可爱，即之煮茶。凡茶出北苑第品之无上者，最难其水，而此宜之。偃松之南，一目千里，吴江之涛可挹，越岫之桂可搴。云 霭褰，状类互出，若古图画虫蠹断裂，无有边幅，而隐显之物尚可名指。群山属联，呈露冈嵴，矫矫翦翦，咸自意气，若小说百端，欲圣智之亢而不知其下也④。临观久之，魁博通幽之思生焉。古人有言曰：“登高能赋，可为大夫。”旨乎哉！予于斯见之矣，曷止大夫之为也。 大凡言之，天邻地绝，山回物静，在处神巧，举可人意。虽穷冬阒寂，未睹夫春葩之荣，薰风之凉，秋气之清然，取于予者⑤犹在也。既归，无几何，而曩所历者重钩复结无一见焉。追而言之，若觉而言梦，使人悄怆而不知其自也。 同游者建安黄瑊君度，岳阳朱师德宗哲；又君度之侄子常、子美，甥杜沂皆从游。其前与谋而后以事已之者，朱宗哲之兄师道希圣，杜沂之父叔元君懿，揭阳卢几举之三人，莆阳蔡襄一与之善，惜乎不及俱也。书所经见，往贻之，人一通。尝刻竹两节间之十字，其游之年月日也。 (有删改) 【注】 ①碑籀：碑文。②崔元翰：崔鹏，唐朝人，以文学知名。③归登：字冲之，中唐人，擅长书法。④若小说百端，欲圣智之亢而不知其下也：古人轻视小说，认为是街谈巷议，不入大雅之堂，所以有此说法。这里比喻径山高出浙西群山。⑤取于予者：大自然。
翻译
临安县的北郊，距县城约四十里，径山就在那里。山上有座寺庙，叫承天祠。有石碑记载(建寺的经过)，是初唐时崔元翰撰写的碑文，由归登书写镌刻的，拓本到今天仍有流传。 初到山的南面，登山的路有东西两条。从西面的路登山，山路在陡峭的山腰间盘旋，轿子到这里后就要稍稍休息。路两边松树和桧树交错，浓荫遮天蔽日，游人相距不到一丈，但彼此之间只能听到说话声(而见不到人)。攀登高险的石台阶，披开青翠的灌木丛，约有十里才到尽头；回头观望登山的路径，仿佛蜿蜒的苍龙，盘旋在岩石间飞向天空；快要到达山的顶峰时，山峡狭窄岩洞深隐，几乎不能两人并行。不久(到达山峡的尽头)，其中有一块平地，林木茂密山谷宽长，四面有五座山峰，宛如竖起五指的手掌，南面的一个山峰最高，在五峰中最为突出，寺院房屋在其中就像在手掌中一样。山峰间一个小井，有人说这就是过去的龙湫，龙去以后湫留了下来，龙每年都要回来一次，来的时候雷雨大作，天色昏暗，所以祭祀龙神的当地人往来不绝。全山多巨大的树木，细叶的杉树和苍翠的桱木，成千上万，仿佛侍卫天神的壮士执着各种旗伞仪仗，排成队列，沉着坚毅有所等待的样子。房屋周围引泉水环绕，水声清脆悦耳，仿佛行动时銮铃玉佩有规律的声响。从西面的山峰向北走几百步，有块大石屹立，形状像展开的屏风又像矗立的朝笏，石块上下左右都有二十尺长，中分为三仿佛一个“川”字，上面刻有隶书“喝石岩”三个字，据说这块石头十分神奇。这里漫山遍谷，生着茂密的竹林，我曾用刻刀在竹子的两节之间刊刻，刻有“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字样以记此游。 从东面的路登山，低洼的地方形成池塘，鱼在清澈的池水里游动仿佛在空中飞翔。沿池塘西面的路再转向东，攀登到南面山峰接近峰顶的地方，有一块十分平坦的土地，大小约有一亩半，其中有侧卧的松树一株，树高一丈，树冠的直径有四丈，松树的横枝向上矗立，像孤生的灵芝草。松树下面有一个石潭，泉水向上涌起仿佛沸滚，水色洁白可爱，可用它来沏茶。凡是在福建北苑出产的极品名茶，最不容易找到相应的水，而这里的水却适宜沏北苑茶。侧卧的松树的南面，一眼可以眺望千里，吴江的潮水仿佛可以掬取，越山的桂花仿佛能够攀折。云彩飞动山岚缭绕，变幻出各种形状，好像年代久远的图画被虫蛀损坏，残毁不完整，然而隐约可见的图像仍旧能够辨知。山峦连绵起伏，峰巅露出在云海上，挺拔整齐，都有自己的气概，好像故事丛杂的小说，想要达到圣人智者的思想高度而不知道自己地位的低下。登临观赏的时间长了，不由得产生高蹈出世的思想。古人曾经说：“登高能赋，可为大夫。”说得实在好呀！我在这里才有真正的感受，何止是大夫的作为呢。 径山大体说来是与天邻近与地隔绝，山峦环绕万物静谧，处处都神奇灵巧，一切都令人满意。即使是严冬静寂，不能看到春天花卉的繁荣，夏天南风的清凉，秋天天气的清爽，然而大自然四季的景色仍然可以想象得到。回去以后，没有隔多少日子，游历的景色虽然反复回忆但却丝毫不能重现了。勉强追记出来，也好像醒后述说梦境，不由令人悲从中来却不了解悲怆的来由。 一起游径山的有建安人黄瑊，字君度，岳阳人朱师德，字宗哲；还有君度的侄子子常、子美，外甥杜沂都随从游览。游览前共同商议而后来因事没有去成的，有朱宗哲的哥哥朱师道，字希圣，杜沂的父亲杜叔元，字君懿，揭阳人卢几，字举之，共三个人。莆阳人蔡襄和这三个人都相熟，可惜不能和他们同游。(所以)记下游览时见到的景色，寄给他们，每人一篇。曾经在竹子上两节之间刻下的十个字，是游览时的年月日。
原文
记径山之游
(宋)蔡襄
临安县之北鄙，直四十里，有径山在焉。山有佛祠，号曰承天祠。有碑籀①述载，本初唐崔元翰②之文，归登③书之石，今传于时云。 始至山之阳，东西之径二。自其西，壁绝襟绕，轿行少休。松桧交错，盘郁蒙翳，寻丈之间，独闻语声。跻棱层，披翠茜，尽十里许；下视来径，青虬蜿蜒，抟岩腾霄；且及其颠，峡束洞隐，几不容并行。已而，内括一区，平盈坦壑，四面五峰，如手竖指，一峰南绝，卓为巨擘，屋盖高下在掌中矣。峰间小井，或云故龙湫也，龙亡湫在，岁率常一来，雷雨暝曀，而乡人祠焉者憧憧然。环山多杰木，丝杉翠桱，千千万万。若神官苍士联幢植葆，骈邻倚徙，沉毅而有待者。导流周舍，锵然璆然，若銮行珮趋而中节者。由西峰之北数百步，矻然钜石，屏张笏立，上下左右可再十尺，划而三之若“川”字，隶文曰“喝石岩”，其传甚神。并岩被谷，修竹茂密，尝以契刀刻竹两节间，成“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字云尔。 由东迳而往，坎窞为池，游鱼旷空。其西迳东折，蹴南峰领脰之间，平地砥然，盈亩而半，偃松一木，其高丈，其荫四之，横柯不竦，如芝孤生。松下石泓，激泉成沸，甘白可爱，即之煮茶。凡茶出北苑第品之无上者，最难其水，而此宜之。偃松之南，一目千里，吴江之涛可挹，越岫之桂可搴。云 霭褰，状类互出，若古图画虫蠹断裂，无有边幅，而隐显之物尚可名指。群山属联，呈露冈嵴，矫矫翦翦，咸自意气，若小说百端，欲圣智之亢而不知其下也④。临观久之，魁博通幽之思生焉。古人有言曰：“登高能赋，可为大夫。”旨乎哉！予于斯见之矣，曷止大夫之为也。 大凡言之，天邻地绝，山回物静，在处神巧，举可人意。虽穷冬阒寂，未睹夫春葩之荣，薰风之凉，秋气之清然，取于予者⑤犹在也。既归，无几何，而曩所历者重钩复结无一见焉。追而言之，若觉而言梦，使人悄怆而不知其自也。 同游者建安黄瑊君度，岳阳朱师德宗哲；又君度之侄子常、子美，甥杜沂皆从游。其前与谋而后以事已之者，朱宗哲之兄师道希圣，杜沂之父叔元君懿，揭阳卢几举之三人，莆阳蔡襄一与之善，惜乎不及俱也。书所经见，往贻之，人一通。尝刻竹两节间之十字，其游之年月日也。 (有删改) 【注】 ①碑籀：碑文。②崔元翰：崔鹏，唐朝人，以文学知名。③归登：字冲之，中唐人，擅长书法。④若小说百端，欲圣智之亢而不知其下也：古人轻视小说，认为是街谈巷议，不入大雅之堂，所以有此说法。这里比喻径山高出浙西群山。⑤取于予者：大自然。
翻译
临安县的北郊，距县城约四十里，径山就在那里。山上有座寺庙，叫承天祠。有石碑记载(建寺的经过)，是初唐时崔元翰撰写的碑文，由归登书写镌刻的，拓本到今天仍有流传。 初到山的南面，登山的路有东西两条。从西面的路登山，山路在陡峭的山腰间盘旋，轿子到这里后就要稍稍休息。路两边松树和桧树交错，浓荫遮天蔽日，游人相距不到一丈，但彼此之间只能听到说话声(而见不到人)。攀登高险的石台阶，披开青翠的灌木丛，约有十里才到尽头；回头观望登山的路径，仿佛蜿蜒的苍龙，盘旋在岩石间飞向天空；快要到达山的顶峰时，山峡狭窄岩洞深隐，几乎不能两人并行。不久(到达山峡的尽头)，其中有一块平地，林木茂密山谷宽长，四面有五座山峰，宛如竖起五指的手掌，南面的一个山峰最高，在五峰中最为突出，寺院房屋在其中就像在手掌中一样。山峰间一个小井，有人说这就是过去的龙湫，龙去以后湫留了下来，龙每年都要回来一次，来的时候雷雨大作，天色昏暗，所以祭祀龙神的当地人往来不绝。全山多巨大的树木，细叶的杉树和苍翠的桱木，成千上万，仿佛侍卫天神的壮士执着各种旗伞仪仗，排成队列，沉着坚毅有所等待的样子。房屋周围引泉水环绕，水声清脆悦耳，仿佛行动时銮铃玉佩有规律的声响。从西面的山峰向北走几百步，有块大石屹立，形状像展开的屏风又像矗立的朝笏，石块上下左右都有二十尺长，中分为三仿佛一个“川”字，上面刻有隶书“喝石岩”三个字，据说这块石头十分神奇。这里漫山遍谷，生着茂密的竹林，我曾用刻刀在竹子的两节之间刊刻，刻有“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字样以记此游。 从东面的路登山，低洼的地方形成池塘，鱼在清澈的池水里游动仿佛在空中飞翔。沿池塘西面的路再转向东，攀登到南面山峰接近峰顶的地方，有一块十分平坦的土地，大小约有一亩半，其中有侧卧的松树一株，树高一丈，树冠的直径有四丈，松树的横枝向上矗立，像孤生的灵芝草。松树下面有一个石潭，泉水向上涌起仿佛沸滚，水色洁白可爱，可用它来沏茶。凡是在福建北苑出产的极品名茶，最不容易找到相应的水，而这里的水却适宜沏北苑茶。侧卧的松树的南面，一眼可以眺望千里，吴江的潮水仿佛可以掬取，越山的桂花仿佛能够攀折。云彩飞动山岚缭绕，变幻出各种形状，好像年代久远的图画被虫蛀损坏，残毁不完整，然而隐约可见的图像仍旧能够辨知。山峦连绵起伏，峰巅露出在云海上，挺拔整齐，都有自己的气概，好像故事丛杂的小说，想要达到圣人智者的思想高度而不知道自己地位的低下。登临观赏的时间长了，不由得产生高蹈出世的思想。古人曾经说：“登高能赋，可为大夫。”说得实在好呀！我在这里才有真正的感受，何止是大夫的作为呢。 径山大体说来是与天邻近与地隔绝，山峦环绕万物静谧，处处都神奇灵巧，一切都令人满意。即使是严冬静寂，不能看到春天花卉的繁荣，夏天南风的清凉，秋天天气的清爽，然而大自然四季的景色仍然可以想象得到。回去以后，没有隔多少日子，游历的景色虽然反复回忆但却丝毫不能重现了。勉强追记出来，也好像醒后述说梦境，不由令人悲从中来却不了解悲怆的来由。 一起游径山的有建安人黄瑊，字君度，岳阳人朱师德，字宗哲；还有君度的侄子子常、子美，外甥杜沂都随从游览。游览前共同商议而后来因事没有去成的，有朱宗哲的哥哥朱师道，字希圣，杜沂的父亲杜叔元，字君懿，揭阳人卢几，字举之，共三个人。莆阳人蔡襄和这三个人都相熟，可惜不能和他们同游。(所以)记下游览时见到的景色，寄给他们，每人一篇。曾经在竹子上两节之间刻下的十个字，是游览时的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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