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所爱

〔古希腊〕 萨福

他就像天神一样快乐消遥，

他能够一双眼睛盯着你瞧，

他能够坐着听你絮语叨叨，

好比音乐。

听见你笑声，我的心儿就会跳，

跳动得就像恐怖在心里滋扰;

只要看你一眼，我立刻失掉

言语的能力;

舌头变得不灵;噬人的热情

像火焰一样烧遍了我的全身;

我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雷鸣;

头脑轰轰。

我周身淌着冷汗;一阵阵微颤

透过我的四肢;我的容颜

比冬天草儿还白;眼睛里只看见

死和发疯。

(周煦良 译)

这首爱情诗的内容比较奇特，最好参照诗人的生活经历，特别是爱情经历去理解。其一是，据说萨福曾因和米都勒纳城统治者政见不合，被放逐西西里岛，五年后结束流放生活，重返米都勒纳城。这时她一边写作诗歌，一边接纳一些爱好文艺的少女为弟子，向她们传授音乐、舞蹈和诗歌，诗人很喜爱这些女弟子，视她们为女友，保持着友谊。其二是传说萨福有过几次爱情经历，但是多不顺遂，在感情深处留下伤痕。这首诗一共四节，从思想内容着眼，可分为两个部分。

开头一节是第一部分。诗人可能是应邀出席一次婚筵，也可能是参加一场朋友聚会。如果是婚筵，诗中的“他”很可能是一位新郎官，而“你”则是位新嫁娘;如果是朋友聚会，诗中的“他”与“你”则可能是一对正打得火热的恋人。诗人同诗中两位男女的关系比较微妙，传说“他”是诗人热恋过后来又被她抛弃的美男子法恩，“她”可能是诗人的女友，其中包括诗人的女弟子。在这种特定场合下，诗人从旁仔细打量这对爱侣：“他”风流倜傥。“像天神一样快乐消遥”，“你”软语温存，“絮语叨叨，好比音乐”，这无疑是情投意合，幸福美满的一对。诗人为这种美妙爱情所感染，心中既高兴，又羡慕。但是与此同时，从内心深处又萌发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潜在着，很模糊，一时还说不清。

第二、三、四节是诗的第二部分。诗人的异样感觉，由潜伏而外露，由模糊到鲜明：听见女友的笑声，“心儿就会跳”，“就像恐怖在心里滋扰”，看女友一眼，“立刻失掉言语的能力”。这种感觉最后竟至主宰了自己，整个身心都为之震动，陷入强烈的痛苦之中：“舌头变得不灵;噬人的热情/像火焰一样烧遍了我的全身;/我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雷鸣;/头脑轰轰。”最后，这种异样感觉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摧垮了诗人，她痛苦和绝望地呼叫着：“我周身淌着冷汗;一阵阵微颤/透过我的四肢;我的容颜/比冬天草儿还白;眼睛里只看见/死和发疯。”

诗中着重表达的这种异样感觉，是一种非常复杂、微妙的感情。诗人看到女友(或者是自己的女弟子)获得美满的爱情，自然会为之欢乐，为之高兴，流露几分羡慕，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诗人也是一位渴望得到爱情，或是不曾得到美满爱情的女性，在这种场合下禁不住激发起自己的爱欲，甚至暗暗萌生几丝嫉妒心理，都是可能的，也不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事。诗人这种复杂微妙的感情活动中，既包含着对友情的肯定，也表现出对爱情的渴望和追求，这是我们从这首诗吸收到的有益的东西。

这首爱情诗除了具有作者同类诗感情热烈这一共同特点外，在艺术表现上还富于变化。第一部分(第一诗节)，诗人作为第三者，从旁描绘一对爱侣的声容动貌，他们男欢女喜，情投意合，充分展现了青年男女的魅力和爱情幸福的魔力，进而为第二部分的感情抒发打下基础，作成铺垫。第二部分(第二、三、四诗节)，反客为主，一对爱侣退居次要地位，而且隐去男性，诗人跃居中心，由她抒发自我感情的发展变化，原来的主人公之一女友，不过是引发诗人感情变化的媒体。诗人感情的抒发由浅入深，由弱到强，像河流通过一座逐渐放开的闸门，逐步加快流速，直到一泻千里。感情容量不断加大，感情力度不断增强。

客观描写，或主观抒情，两种艺术方法的运用，孰先孰后，孰轻孰重，都是根据内容而定。全诗的主旨在于表达对友情、爱情的感受和体验，希望和追求，因此以前种艺术方法为辅，以后种艺术方法为主。这种安排运用不仅富于变化，而且自然，合理，得体。